哀红墙·离歌(第3/6页)

唯独我。

那个欢庆的夜晚,我与萧氏完成了一场与爱情无关却彼此拥有的最终关系。

我逐渐长成沉默寡言的少年。眼帘常年涌满潮湿而透明的忧伤。

父亲每月都会带我们去围场狩猎。他说只有强健的身体才能经营隋王朝的千秋万代。每次都是我狩的猎物最多。

奔跑的兔子,飞翔的鸟,还有惊慌逃命的绵羊。

我想一定是身体里潜伏了无数暴烈的虫子。他们隐忍数年,只是想爬出来寻找猎物而已。

这在父亲看来,我越来越具备帝王的果断和无情。而我在军事方面也显现出特有的天赋,父亲更是对我另眼相看,委以重任。

这些,在我的哥哥勇眼中,全都变成了利剑和暗器。他开始有非常不祥的预感,甚至于他后悔当年没有绝决地除掉我。

于是,在僧人慧南的诱导下,我哥哥出于对自己权力的维护,他将手中狩猎的箭刺向了我。

最终,他的箭只是刺死了那只正从我旁边草地上飞奔的白兔。他的箭术其实完全有机会可以刺死我。他的优柔与良善却注定他在最后一刻选择无可挽留的失败。

我捡起那只死去的白兔,然后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我无法形容哥哥勇听到这句话时眼里闪出的惊恐。他仿若湮灭了一生的力气和士气,连最后的星光也自他眼中彻底黯然。

我看见僧人慧南站在西北方向的山坡上,发出苍老而诡魅的声音,他说,杨花怎么还没开艳就要凋零了呢?

我于是转过身去以微笑的姿态对太子说,我知道,要杀我的人是僧人,所以,你替我杀了他吧,杀了他之后将不会再有人记得今天发生的任何事情。

杀了他。杀杀杀。

太子捏箭的手开始一直冒冷汗。他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决定僧人慧南的命运。然后,我便听见僧人慧南最后一次在我面前发出苍凉如海的声音。

他死了。

开皇八年,父皇决定封我为隋朝兵马都讨大元帅,统领51万大军南下向陈朝发动进攻。直抵建康。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为漂亮的一场战役。

南陈皇室几乎不战而降。众皇族女子全数发配隋朝后宫。

许多年以后,我都能够清楚地记得,少女渊伽站在那座兵荒马乱的城墙下,她安静而隐忍地看着那些白衣素缟的前朝皇族女子们如今却像婢民一样的任人使唤。

她一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观望。

我坐在辇车上注意了她很久很久。她的出现让我莫名又想起曾经死于我剑下的少女绾禾。

她穿锦绣的绸缎衣裙站在粗质麻衣的人群中间,本身就显得极为耀眼,更何况她还长了一双与绾禾极为相似的眼睛。

当我从辇车上走下来时,就已注定这个女孩将会成为我新的侍婢。

不管她愿意与否,她都是要跟我走的。

你会杀了我吗?

这是少女渊伽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脸上呈现比死亡更为恐惧的忧伤。盛大蔓延进我的五脏六肺。彼时,我正一身盔甲站到她面前,附于她耳边唤了一声公主。

果真与我猜测的一样,她是南陈王朝的公主。

也许是之前在兵荒马乱的皇宫中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以为可以幸免于难,而很不幸却在最后关头被敌人认出。

然而我没有料到事实远非我想象的那样。她微笑着说,其实所有陈国的人都不会知道,我并非他们的公主。

可是我见你很紧张陈朝的皇族。

你错了,我不是紧张,我只是想亲眼见证陈朝的公主将是如何走着与我母亲当年同样的路。我的亲生父亲曾经是北齐的贵族。

我的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被陈国当时的国君强抢入宫。那时,我还躲在母亲的肚子里。我所有关于父亲和北齐的记忆都是母亲在以后的岁月里告予我知。

少女渊伽在讲完这些的时候,似乎打算面平心静的接受死亡。

她说,公子,我只求你能将我埋在昔日北齐的土地上。那是我们的土地。我却从不曾有机会去拥抱过它。

她说,公子,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好人。

我不知道渊伽对我说这句话时,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只奢望能够活命。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将她带到了长安。

以后的无数日子,这个乖巧聪慧的女孩总是会执拗地问我同一个问题,公子,为什么你当年不杀我,反而还将我带到这里。

每一次我都告诉她,因为绾禾。因为你与她长着相似的眉眼。

她起初是仰起头像听一段凄美传说那样认真。到后来她似乎对这个故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热忱。她不再问,我便也不再述说。

她变得越来越寡言。身体越来越消瘦。在一个暴雨突袭的夜里,女孩渊伽将她干净而迷离的身体放进我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