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红墙·静妃
故事到了最后,我才知道,我与王原本有着最咫尺的相爱。
(一)
我时常会想起科尔沁草原上的碧落云天,想起额娘哀伤的眼。当我穿着白色长裙,笑容如云染的时候,总会有一只七彩的蝶盘旋在头上。
额娘说,当一只蝶开始羽化时,那代表世间将会有一颗灵魂陨落。也许生,也许死。兰朵,生是死的轮回。所以,你要趁可以爱的时候,用力爱。这样即使到你死,你依然能够想得起爱情的样子。别像额娘这样,呆在一个人身边,心里想的却始终是另外的人。我的隐忍换得的不过是一场幻觉。他死了,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给我。
额娘是在锦袍的男子捎信后离开科尔沁的第二天,以暗红的血结束了生命。剑尖那么冰那么利,她的脸上却呈现少有的微笑,虽然眼帘上还残留着潮湿。她的唇角张成一个名字的形状。她的手指紧捏着不放的,是一枝色泽亮丽的梅花钗。
阿玛脸色苍白。他愤怒地掰开额娘的手指,硬生生地将梅花钗夺过来。他说,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得到。永远都不会,你是我的,没有人能夺得走。
说完,阿玛便将梅花钗扔给侍女,嘱她随便弃到荒山野岭,总之不要让他再见到。
那之后,阿玛再也没有过问额娘的丧事。他很快就纳了新的福晋,在别苑里歌舞升平。
他终于要用这么分明的恨,来为他与额娘多年粉饰的恩爱划上一个碎裂的句号。
他让那些年轻妩媚的女子入住亲王府,赐她们华衣美食,珠玉翡翠,享受她们为争得恩宠而争风吃醋的表情,他大笑不止。他偶尔也会捧着额娘的牌位寂寞地问,为什么你不爱我却要嫁给我呢?
那个时候,我对爱情最懵懂的认知,是缘于母亲手中冰凉的梅花钗,以及父亲无休止地问为什么.
(二)
四月,草原上的花都开好了。我再次见到年少的猎人,我已经连续三日在此见到他。
第一次,他在对岸那棵葵树边沉思。隔着安静而狭小的河流,他抬头望了我一眼,那样深邃的眸,令我落荒而逃。
第二次,他越了河而来,站在我面前。细碎的打量于我身体里像花朵一般绽放。彼此都没有出声。
良久,他说,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放肆地看我的眼睛。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子。不待我回答,他已离去。
为他这句话我整夜难眠。或者说令我失眠的,是那双迷人的眸,还有漂亮的面孔。于是,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里。
此刻,他背着一张精致的弓,正从草原的某处飞奔而来。在他后面穷追不舍的,是草原上常见的某类凶猛的兽——羚。
在如此性命攸关之际,他竟没有喊救命,或是显出任何狼狈惊慌的特质。他仍然保持着只有王身上才具备的优雅而高贵的风度。
我在一棵树后面大笑,然后自袖中取出马头琴,只轻轻一奏,那兽便离去。
我不顾少年讶然的注视,像一只布谷鸟般,清脆而调侃味十足地说:“你不是猎人吗?怎么,猎人也会怕羚的?”
少年不作声。
他眼里的探究与眸中的清亮,令我总有一种错觉,仿若这美少年随时会掉下泪来。
于是我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怕羚的猎人。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被人取笑。”
“你竟然认为我是猎人?”少年冷不防一句。我冠他猎人的称号,仿若污蔑了他一般。他的目光落在我赤裸的脚上,很快,他就笑了,“你们科尔沁的女子都是如此轻佻的吗?”
“你说什么?你是谁?”我的不悦从来就是如此坦诚,带不得丝毫伪装。我当然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说我之所以赤着脚,其实是刚从阿玛那里逃脱毒打。
谁能想得到蒙古第一美人,人前风光的君主图兰朵,在亲王府的待遇,实则连一个嬷嬷都不如。只因在阿玛那么多女儿中,我是最不讨欢心的那一个。
见我的脸色沉寂,他便说:“我是牧。刚才若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见谅。也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那一刻,我仿若听见蝶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与少年四目相对时,我眼前错综杂乱地出现泪眼迷蒙的额娘以及色泽鲜绿的荷塘边倒立的背影。我甚至能听到一个尚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等我长大了,我便不再与你分开。也许美少年生来就是一种蛊惑。
我又一次语出惊人地说:“我叫图兰朵,卓礼克图亲王的三君主。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敢不敢来亲王府求亲?不要否认,你第三次在这里出现,一定是为了见我,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少年显然被我的话惊住,他愣了足足三秒。临走时,他只说了一句:“如果你是亲王府中的女子,那么,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