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烟花(第2/4页)

灼烈的阳光下,我始终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我怕从一个男人那里见不到任何温情的东西,我怕自己在阳光中亦能掉入到寒潭里。于是,我唯有在他面前舞动纱裙,把一个个音符拈在口中,融入脚尖。我在舞池中如飞鸟般,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坐。转盼流情,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他与我最近的时候,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长衫的第三颗纽扣上细小的花纹图案。

偶尔地会在长亭内,把酒,对歌,感叹人生几何。他说,你的才华可比一个男子,也幸对我不构成威胁。天底下,逆我者亡,唯有顺我者,才有生的机会。

他说,你留在府内,众人皆会视你为贵宾,虽说你只是一舞伎,但凡我当成客的人,无人敢轻视。然,以后,我终究会把你送予人。你只是过客。

他对我提及过往。他说,我本不姓曹。所以,我的努力要比别人多,我只有不断向前,才不致于被人踩在脚底。外面很多人都在咒我早死,我知道。

他说,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我并非一个残暴的人。我只是没有朋友。没有一个肯听我倾诉的人。哪怕是女子。

我终于,把头抬起来,看他的脸。四十多岁的脸上,流露出太多沧桑,却渗满了智慧。他说,酒是醉人的东西。每逢开战的前夜,我会独自在这里喝酒,想象所有的敌人都败于我的手中。多么快意的事情。所幸,现在有你陪我饮酒。至少我不用一个人对着酒杯说话。

我不自禁地把手放在酒杯上,然后覆盖在他的手背。丞相,我轻声说,天底下,没有绝对快乐的事。而我,在很多年以前,就失去了快乐的可能。从来就不曾想能与大人您同饮一壶酒。可是,现在于我而言,就是一种快乐。

停顿很久,他说,无论如何,你都要站到我这边。唯有站在我这边,你才有生的可能。你要记住。

我茫茫然地,点头,再摇头,再点头。唯有等,等每个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到来。

一呆就是三年。曹府内添置了更多的歌舞伎,它们大多是战争后的胜利品亦或是从烟花之地物色过来的上等美女。曹操忙于国事,我见他的机会亦越来越少。这样我从十六岁走到了十九岁。这个年龄的正经女子,大多已嫁人。我还在等。

舞跳腻了,棋下久了,就像花朵般失去鲜活的乐趣。况曹操有着宏图大业去施展,从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断不会为一个女子神魂颠倒。他从来就不曾为我神魂颠倒过。而袁绍却不肯放过我。一次次暗中教我如何如何。他狭窄的意识里以为曹操倒了,他就有机会,他以为我有足够的力量令一个男人言听计从。他以为我还如七岁那样任由他摆布我的意识。一个幼稚肤浅的男人。终敌不过野心勃勃的曹操。

东汉献帝七年,拥有冀、并、幽、青四州而在官渡之战中被曹操打得惨败的袁绍,终于病死。曹操乘机出兵,身为幽州刺史的袁熙带着残兵败将逃往辽西,大约根本就不想携带甄洛一同出逃;或者甄洛宁愿留下等待不可知的命运,而不愿随夫逃出危城。于是,她成了曹府的战俘。因才貌出众,当上宾招待。每每曹府聚在一堂,我便成了为他们助兴的棋。为操而舞,为植而舞,为丕而舞,更为这个叫甄洛的女子而舞。我知曹操初见这女子的眼神就非一般,有着贪恋,怜惜,亦或欣赏,道道目光,都似针尖,刺得我全身疼痛。

于是,每次跳完舞,我的眼泪就会特别多。王图总会找无人注意的时候,嘘寒问暖。他说你绝对不能让别的女子抢占你在丞相心中的位置。你要主动出击。他说,你有两种路可以选择,要么令丞相知道你的感觉。要么和我在一起。你一直知道,我对你与对一般人不一样。

我看了这个男子一眼。只需一眼我便知,自己该作何决定。

我开始接近甄洛。讲动听的话,提及袁绍曾如何的对我有恩。后来,她视我如姐妹。两个人常常关在房里,吟诗作曲。她真是个貌美的女子。即使曾嫁作他人妇,还是有令人牵魂的美貌。

那日狂风大作。我试问她,对未来作何打算。她笑着把弄手中的墨笔,忧伤地抬头看我。他说,我爱上了丞相,然,他却是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他是东汉的英雄。他叫曹操。

我再问:你是否爱过袁绍的儿子,你的丈夫。她没有作答。我便知道了答案。

有时,即便与一个人朝夕相处,也无任何感觉。而有些人,却能令我们,爱得欲罢不能。我知,她亦知。

曹操见我与甄洛相得融恰,甚是高兴。偶尔我们三人会一同吟诗对词,我总是输给甄洛。被罚酒。那一年里,我总是会喝很多的酒。醒来我的头皮就似会暴裂般吱吱地难受。而那一年,我开始知道自己渐渐地长大,也渐渐变得处心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