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姜(第2/5页)

可是,尽管如此,我仍然衍生满心的不甘。

那些如绵针一般的往事,透满了潮水嘀嗒的声音。是在多年之后的现在,我才知道,当我们还无法看透爱的时候,请不要轻易去爱。

我是当年瓦萨族的少女。

我是凉姜,我的王。

我一直不能有勇气站到你面前。一直不能。

就像我一直不能有勇气弑杀你一样。我的身体不能,我的爱不能。

此刻,你正站在满是玄鸟图腾的鹿台上,背对着一弯清冷潮湿的月光。细细的影子染在枝末树梢。黑色的三只乌在高空发出凄迷的惨叫。山涧的流泉和林中的小鸟,偶尔唱起轻快的歌。铁链在高索上行走的声音,似从梦境中穿透而过,充满绝望而危险的气息。

守城的将士,将身体裹在宽松而拖地的长袍里。步履轻盈,生怕惊醒路边的蝼蚁,亦或是沉睡的露水。他们拼命要保全这个伟大王国最脆弱的帝王。

他们仍然像多年前一样,称你,王。

“王,夜深了。”

“王,该安寝了。”

“王,沧海姑娘的船队正靠岸。她真的带了琉岛上所有的珍宝而来。她一定会辅佐您将我们雪隐国变得更加的强大。”

被唤为王的美少年,微蹙着眉,烦躁不安地喝令多嘴的侍卫退下。夜鹰在这一刻划破夜空,凄厉的惨叫。蔷薇的尸体,腐烂在空气里。

于是,整个鹿台一片死寂。

你站在孤独的中央。你似乎被那些支离的梦境,错觉一般的片断,轮回似的时光纠缠得头痛欲裂。你抚住双耳,继耳蒙住双眼,仍旧无法抑住身体里悲痛的力量,你索性与夜鹰比试声音的穿透力。

你不断问自己,真的要娶沧海为妻吗?

真的要吗?

这样问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眼角的泪。我的手不自禁地伸出去,伸成了一个触摸的姿势。寂寞的姿势。终于还是无声静止在你的世界之外。

我的王,直到这一刻,我仍然坚信,你是爱我的。

虽然你终究都没能用身体记住我。

从百姓议论的口中,我大致知道琉沧海。传说中像神一样勇敢的海盗的女儿,掌管整个西陆的岛屿。在一次海船停靠在雪隐国岸边时,对你一见倾心。

她当即对所有人宣布,她爱上了雪隐国的王。她要成为他的妻子,她要使雪隐国成为整个西陆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

她说,“却稀,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一生积敛的财富,我不求你爱上我,只求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让我在你身边,让我能够爱你就可以了。”

这样委屈求全的请求,从一个勇敢而漂亮的女主嘴里说出,几乎无人能够拒绝。

你当然也没能推开琉沧海的爱。你牵了她的手。你附在她耳边说一些没人知道的密语。

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王,冷漠得不会再爱上任何女子的时候,你竟然答应了与琉沧海的成亲。你甚至答应她,会好好善待她,会不再忧伤。会抛开所有阴霾的过往。会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而活。

我于是难过得无法呼吸。

虽然你可以快乐,曾是我希望中的样子。但当你真的牵了别人的手,真的要从此忘掉我时,我突然间无比嫉妒和心痛。

我想爱情大抵不过如此。没人能洒脱到真的双手奉出成全。

就像我宁可忍受刺心的痛,宁可忍受近在咫尺无法相认的煎熬,也只是为了能够有与你坦于日光之下的相见。

我以为相见之日必会是两情相悦的缠绵。

而原来注定还是一场廉价的被辜负。

我的身体里又开始跳跃着无数透明的影子了。

我在透明的角落期待了那么久,我在流动的水藻里煎熬了那么久,换来的,仍旧是一场将要窒息的幻灭。

你终于要娶第二个女子为妃了。

我的王,原来你竟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记住我了吗?

我仿佛看见沐涯站在三界之外的桥边大笑不止。

他说,“凉姜,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我能够控制全部。我可以让任何事,从有变到无。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试图违背我,为什么你就是不听?你要知道,我们的族人在水藻里已呆得太久。”

有些事情,不是被操控就不会发生。

我像一缕被掏尽的空气,脸色惨白地蹲在沐涯身边的红色大地上哭泣。

无叶的红花,哀尽天崖。

却稀,你曾经在那个潮湿的下午,在兵刃对恃的激烈里,冷冷地问我,沐涯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其实,沐涯是我的长哥哥。是我们瓦萨族惟一活下来的皇族。

我不说,是不想我与你之间的误会和仇恨,像潜藏的树洞那样,越挖越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