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她的人去了
梅丽德丝并没有在机场等萨姆,这很奇怪。他从安检口出来的时候,她不在;他去取行李的时候,她也不在,她甚至都没有打一个电话来说抱歉,说她马上就到。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该难过,还是该生气,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梅丽德丝的一条短信:非常对不起。到我家来,我再解释。萨姆坐上轻轨,想着这条短信中平淡的语气。他不知道她是害怕了,不想跟一个失业的人在一起,还是离别让他们变得生疏了。又或者,她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打算一丝不挂地在家门口迎接他。萨姆把那条短信看了三十五遍,但还是不知道原因。如果想知道原委,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梅丽德丝来开门,她并没有一丝不挂,恰恰相反,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穿着运动裤、毛衣,戴着围巾、帽子、手套,脚上好像还穿了几双袜子。她给萨姆一个拥抱,萨姆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他把头埋在她的秀发里,轻声说:“现在是八月份啊,外面有三十多度,你怎么穿得跟过冬似的?”
“我就是觉得冷,”她说,“总是发抖。”
“你生病了吗?”
她摇摇头,但没有看他,“对不起,我忘记去接你了。”
“没关系。”他满腹疑惑,等着她的解释。
“我想,确实是离别让人疯狂吧。”
“但我已经回来了呀。”他轻松地说。
“我说的不是你,”她说,“我外婆去世了。”
* * *
梅丽德丝的外婆去世几天后,遗体才被人发现——也许这才是最让人难过的。梅丽德丝的外婆奥莉薇亚,也就是莉薇,和很多有钱的、退了休的西雅图人一样,在佛罗里达州过冬天,在西雅图过夏天。西雅图是她的家,她的女儿、外孙女都在这里,她一辈子的朋友、最美好的回忆、最喜欢的地方也都在这里。她在山边的高层公寓里有一套房子,她在那里住了五十年,梅丽德丝的妈妈和舅舅都是在那里长大,梅丽德丝也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快乐的童年时光。后来,梅丽德丝的父母搬到奥卡斯岛,那里是艺术家们的聚集地,于是,梅丽德丝后来就在陶艺工作室、屋边小花园、海风吹拂的海滩和古老杉树林之间长大,但她的心,却永远属于外婆那间繁华大都市里的小公寓,她觉得,那里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所以,一有机会,她马上就搬回市区和外婆做邻居。
梅丽德丝每周至少会去外婆家吃一次晚饭,有时,也会在早上上班之前去外婆家吃早饭,或是和外婆约在外面吃午饭。她会把自己需要镶边的裙子拿去给外婆,或是给她送点自己亲手烤的点心、熬的补汤、买的新鲜水果,或者是从上门推销的女孩那里买来的饼干。莉薇并不老,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只是她们俩都喜欢这种相互陪伴的生活。有时候,梅丽德丝也会和外婆一段时间不联络。她们并不是每天打电话,每天见面。莉薇有很多朋友,有自己的社交圈和很多社会活动。她的身体非常健康,但每天都要抽半包烟,她说:“我已经抽了六十年烟了,都还没死,说不定抽烟对我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但显然,情况并非如此。星期三晚上,梅丽德丝和外婆一起吃晚饭,那时,一切都还很好,她们还约好周末碰面吃午饭。到了星期五晚上时,梅丽德丝给外婆打电话,外婆没有接,梅丽德丝在电话机上留言说,邻居送了一大盒在自己家花园里种的西红柿,她打算给外婆送去。但直到星期六下午,梅丽德丝才发现,外婆居然一直都没有回电话,她们还没商量好周末吃午饭的地方呢——虽然外婆有时也会不回电话,但这次梅丽德丝还是有点担心,外婆有手机,再忙回个电话是很容易的事。于是,梅丽德丝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留言,那个时候,已经是星期六晚上了。终于,星期天早上,她跑到外婆家一看究竟。
莉薇当时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一杯水静静地躺在咖啡桌上。但这样的场景立马让梅丽德丝慌了神,她看到外婆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已经不在了,甚至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料到了。收音机里没有球赛的转播,房间里没有咖啡和面包的香气,百叶窗是拉着的,窗户是关着的。或者更早一点儿,在她来外婆家之前,她大概就已经在心底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因为外婆是那么爱她,从来不会不回她的电话,外婆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尤其是在约吃饭这件事上,从来不会失约。
梅丽德丝叫来了急救车,医护人员确认了外婆的死亡,他们猜外婆死于严重的心脏病突发。她大概什么感觉都还没有,就已经过世了。她没来得及摘掉眼镜,也没有因为痛苦从椅子上摔下来,她没有打电话求救,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口渴,因为她的水杯还是满的。医护人员安慰梅丽德丝说,她去得很快,没有什么痛苦。他们说,她走得真的很快。他们还说,就算你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