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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吐司吃着味道变了,没那么好吃了。就连小番木瓜片都没那么诱人了,它们似乎不怀好意地对她咧着嘴笑。罗伦吃了几口就把碟子推到一旁去了。昨天她把这些东西吃得一干二净,还思量着再点一些别的:一盘炸得酥脆的土豆,一盘粉嫩多汁的烤肉。

还要再过几个小时她们才会离开。罗伦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把准备在飞机上穿的衣服放在床头,等着最后再洗个澡之后换上,因为那些沙子,那些无处不在的沙子,突然让她难以忍受。她突然觉得自己蓬松卷曲的头发油腻腻的又脏又碍事。她知道,几个星期后,甚至前脚一离开,自己后脚就会怀念这里:在肯尼迪机场排队的出租车里,她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傍晚清晰可见。夜幕降临时,英国人都在喝茶的时候,她就会怀念这里。

梅雷迪思在罗伦对面坐下,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要去海滩:上身一件特别宽大的白色T恤衫在腰上打了个结,下身穿一条用长围巾改成的裙子。她的头发像个小姑娘似的梳成高高的马尾辫。她打了个哈欠,然后微微一笑。还很早。“早啊!”

罗伦从来不记得跟人道早安。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她啜了口咖啡,咖啡也没她想要的那么浓。“早。”

“纽约现在只有2℃。2℃啊!”梅雷迪思笑嘻嘻地看着她说。

“嗯。”似乎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说实话,我真想待在这里,再过一个星期,两星期,三个星期,随便啦。”梅雷迪思翻开菜单。菜单大得离谱,其实很多地方都是空白。她肯定记得菜单上都有什么,她们每天早上都在这里吃早餐。“你呢,罗伦?”

“回到现实生活确实很难。”罗伦说,其实她倒不这么想,她怀念自己的现实生活,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早晨:闹钟还差几秒钟没响,她已经睁开眼睛,一边穿上衣服,一边看当地频道的新闻,新闻播音员会拣当地报纸上有趣的故事说来听。

“我们都变坏了。”梅雷迪思说,“所有这些便利设施。”她停顿了一下,“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溜之大吉,你知道吗?开始新的生活。说真的。”

“每个人偶尔都会这么想,或者总是这么想。我不知道。”罗伦留神看了看餐厅,尽管她知道他现在不当班。

梅雷迪思冲服务员招招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草莓松饼。“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我回去干吗。”梅雷迪思说着,叹了口气。

梅雷迪思深深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甚至都顾不上拿看到的事取笑、挖苦,或者要挟罗伦。

罗伦用叉子戳了一下番木瓜,觉得很恶心。“每年这个时候都一样。”她不屈不挠地说。

梅雷迪思仿佛有点儿糊涂。“每年的什么时候?”

“哦,节日啊。”罗伦无奈地做个手势,“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一样。都很糟糕。家人团聚、办公室聚会、礼物、钱、圣诞节音乐、游客、爱和快乐,所有这些都像狗屎。”

“哦,你是说,节日独自一人很难过。”梅雷迪思点点头,“嗯,我猜确实是这样。”

事实上,罗伦不是这个意思。她所说的话才是她的意思,通常都是这样。外面的暖风让她觉得自己和时节断了联系,可是那种意识在她心里萦绕: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千篇一律的爱、快乐和安详,很烦人。即便身为女孩,或者不应该说女孩,应该说身为没满十三岁的郁郁寡欢的少女,她很讨厌圣诞节。撕烂的包装纸丢在豪华地毯上,到处都是,让她觉得很沮丧。所有这些毫无意义的赠予,所有这些心不在焉的接受,都无关紧要。她的母亲跟别的母亲一样,都喜欢过圣诞节。罗伦这会儿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梅雷迪思还有话要说。罗伦从她紧绷的脸、眼里闪烁的光芒就能看得出来。她两眼放光,盯着罗伦,似乎像一块磁铁似的,想吸住罗伦。梅雷迪思很孤单,罗伦也孤单过,当然,每个人都孤单过。可是她不确定自己的孤单是否跟梅雷迪思的孤单一样,会搞得人人皆知,那么歇斯底里。梅雷迪思的孤单有一种气味,飘散在风里,你可以觉察得到。这种孤单并不能传染罗伦,罗伦为此感到欣慰。既然这么多女人都遭受着它的折磨,似乎感觉孤单是挺正常的事。

沙拉和菲奥娜走进餐馆,在她们身旁坐下,招呼服务员点餐,又互道了早安。

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也是要去海滩——她们要尽情享受假期的最后一刻。

“我把自己的真实生活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菲奥娜仍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说,“我觉得这说明这次度假很成功。”

“是啊。”沙拉瞄了一眼罗伦的脸色,然后扭头看着大海,“能把真实生活抛到脑后真不错。逃离生活,饮酒作乐,放纵自己。”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罗伦说:“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