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6页)
“人类的敌人?”马克斯压低声音说,显然很担心他们可能碰到了一个疯子。
奥尔森从衣帽架上拿了顶帽子,佩尔杜和马克斯跟在他两边,大步向一家售卖香烟的酒吧走去,马克斯尝试与奥尔森交谈:“人们都认为您是个传奇。”
“别叫我传奇,年轻人,这让我听起来像具尸体。”
马克斯不再说话,佩尔杜也决定效法他。
奥尔森带着他们穿过村庄,从步态可以看出他之前中风过。他说:“看哪!这里的人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为他们的故乡奋斗!看那儿——你们看见他们是怎样种树、怎样给屋顶上瓦了吗?看看大马路是怎样避开了村子。所有这些都是几个世纪以来形成的眼光长远的发展策略,这里没人只考虑现在。”
他和一个开着雷诺汽车哐当驶过的男人打招呼,男人的汽车后座上是一头山羊。
“在这里,人们为将来工作和思考,为后代考虑,而他们的子嗣也是一样。相反,如果一代人只为自己考虑,全然不顾下一代,只想着现在要改变一切,就是毁灭这片土地的唯一方式。”
他们进了酒吧,里面悬挂的电视正在播放赛马,奥尔森为他们一人点了一小杯红酒。
“穷乡僻壤,打个小赌,小醉一下,夫复何求?”他高兴地说。
“嗯,无论如何,我们有个问题——”马克斯开口道。
“放松点儿,孩子,”奥尔森说,“你闻起来像干玫瑰,这副耳罩让你看起来像个电台主播。不过我认识你——你写了些东西,有关危险的真相。这是个不坏的开始。”他和马克斯碰杯。
马克斯的脸上洋溢着自豪,佩尔杜感到一阵忌妒。
“你呢?你就是那个文学药剂师?”奥尔森转身对他说,“你把我的书开成了治什么病的药方?”
“治疗退休丈夫综合征。”佩尔杜回答道,言辞比他预想的更加尖锐。
奥尔森盯着他:“啊哈。怎么说?”
“丈夫退休后常常碍手碍脚,弄得妻子什么都做不了,烦得直想杀了他,但如果她读了你的书,她就会转而想杀了你。你的书是避雷针。”
马克斯看起来相当疑惑。奥尔森死死盯着佩尔杜——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老天,你这么一说,我全都想起来了!我父亲过去经常对我母亲绊手绊脚的,批评她。‘为什么土豆一定要削了皮才能煮?’‘亲爱的,欢迎回家,我稍微清理了一下冰箱。’简直太糟了。他是个工作狂,没有任何嗜好,所以退休后的无聊和尊严丧失令他想死,但我母亲不准。她不停地叫他出去陪孙儿,去上手工制作课,去花园。我觉得她最终会以谋杀罪入狱。”奥尔森咯咯笑着,“我们男人如果只擅长工作,就会变成一个大麻烦。”他三大口把酒喝光。
“好,喝光了,”他说,在柜台上放了6欧元。“我们走吧。”
两人希望奥尔森能有机会听到并回答他们的问题,所以也把酒一饮而尽,跟随他出了门。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镇上的老校舍。操场上停满了车,牌照显示它们来自卢瓦尔河区的各个城市,还有来自更远的奥尔良和沙特尔[4]的。
奥尔森目标明确,径直向体育馆走去。
他们一进门,陡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5]。
男人们在左手墙边,女人们坐在右手椅子上。中间是舞池,前方体操吊环处有一支探戈乐队。他们位置的尽头处有一个酒吧,吧台后面的侍应是个矮小圆胖的男人,有鼓起的肱二头肌和浓密的黑胡子。
奥尔森转身喊道:“跳舞啊!你们两个。然后我会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
几秒钟后,老人自信满满地大步穿过舞池,走向一位年轻的女士,她梳着简单的马尾辫,穿着开衩裙。这时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舞步轻盈、青春洋溢的探戈舞者,紧紧把年轻的舞伴拥在怀里,引领着她优雅地在体育馆里起舞。
马克斯呆呆地看着这个未知的世界,佩尔杜则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他曾在雅克·托兹的一本书里读到过:秘密的探戈舞会,在学校礼堂、体育馆或废弃的谷仓举行。各种年龄、各种水平、各个国家的舞者在此相聚,有人甚至会开上几百公里路的车,来品味这短短的几小时。将他们齐聚于此的是同一件事:他们只能把对探戈的热情深埋心底,因为他们心生忌妒的伴侣和家人厌恶它,认为探戈舞步堕落轻浮,充满挑逗;看到探戈,他们会紧闭双唇,颇觉尴尬。没人知道这些探戈舞者下午此刻是在哪里。家人以为他们在打球或上课,开会或购物,在桑拿房、野外,或是在家里。然而他们此时正在为生活起舞,为生命本身起舞。
少有人是为了见情人来参加舞会的,因为探戈无关风月;它关乎一切,关乎万事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