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3页)

“不会吧!我肯定是看错了!隔了这么长时间,你难道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地突然出现?”

一个和佩尔杜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从露台跑过来,扑进库尼奥怀中,眼底笑意盈盈。

“你这个揉意大利面的浑蛋!贾维尔,看看谁来了——是按摩石头的人!”

屋里钻出一个男人,身着磨破了的粗糙灯芯绒长裤和格子衬衫。佩尔杜走近细看,发现房子并没有远看那么宏伟。金色吊灯高悬、仆佣前呼后拥的辉煌岁月,已是数十年前的过往荣光。

这时,眼底带笑的女人转向佩尔杜。

“嗨,”她说,“欢迎来到弗林史东家[2]!”

“嗨,”佩尔杜开口说,“我的名字是——”

“哦,忘掉名字吧,在这里不用,我们想叫自己什么就叫什么,或者用特长来称呼自己。你擅长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深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火花。

“我是石头按摩师!”库尼奥喊道。他对这个游戏很熟悉。

“我是……”佩尔杜开口说。

“别听他瞎扯,塞尔达。他是灵魂解读师,可以阅读人的灵魂。”库尼奥说,“他的名字是让,他会给你一本能让你重新睡个好觉的书。”

塞尔达的丈夫轻拍库尼奥的肩膀,他转过身。

豪宅的女主人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佩尔杜。

“真的吗?”她问,“你可以解读人的灵魂?那你就是个奇迹创造者。”

她开怀大笑,嘴角却带着忧伤的痕迹。

佩尔杜的视线在院子里逡巡,最后停在伊莱雅身上。

马克斯正在为贾维尔和塞尔达生病的女儿狂野地弹奏《上路吧,杰克》[3]

塞尔达一定累了,佩尔杜心想,死亡与他们共享这栋美丽的房子太久了。

“你……也给它取了名字吗?”他问。

“它?”

“那个在伊莱雅的身体里生长休眠的东西—或者只是假装休眠。”

塞尔达用手抚过佩尔杜没有刮胡子的脸颊。

“你熟悉死亡,是吗?”她露出忧伤的笑容,“它——癌症——叫作卢波。伊莱雅9岁时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卢波,就像漫画里的那只狗[4]。她想象它住在她的身体里,像室友一样。有时它需要更多关注,她尊重这个事实。她说,比起想象它要毁灭她,这样想她会安心许多——哪有东西会毁灭自己的家呢?”

塞尔达注视着女儿,充满爱意。“卢波已经和我们一起住了20多年了。我感觉它也开始老了,累了。”

她忽然转身朝库尼奥瞥了一眼,仿佛后悔自己的直率。

“轮到你告诉我了:你去哪儿了?找到薇薇特了没有?你们会留下来过夜吗?全都告诉我。来帮我做饭。”她对那不勒斯人命令道,挽着他的手臂,带他走进大宅。贾维尔伸出左臂揽住意大利人的肩头,伊莱雅的弟弟莱昂跟在后面。

佩尔杜觉得自己很多余。他在花园里闲逛。在花园角落一株山毛榉的重重树荫下,他发现了一张饱经风霜的石凳。坐在这里没人能看见他,他却可以看见一切。他看得见屋子,灯一盏盏亮起,屋里的人在走动。他看见库尼奥和塞尔达在宽敞的厨房里忙着,贾维尔和莱昂坐在餐桌旁抽烟,父亲像是偶尔在问着什么问题。

马克斯不再弹钢琴了。伊莱雅和他在安静地聊天。接着他们接吻了。

不一会儿,伊莱雅拉着马克斯走到里屋。一根蜡烛在飘窗[5]上闪烁。让看到伊莱雅的影子跪在马克斯身旁,向他俯下身,握着他的双手放到她心脏的位置。佩尔杜深知,她偷了一夜,这一夜不属于卢波。

后来,伊莱雅穿着一件长T恤,走出房间,走进厨房,她身姿轻盈,脚步轻快,而马克斯则依然躺在刚才的位置。佩尔杜看到伊莱雅坐在她父亲旁边的长椅上。

不一会儿马克斯也跌跌撞撞地走进厨房。他帮忙摆放餐具,打开红酒。从藏身之处,佩尔杜看见当马克斯转过身时,伊莱雅对着他的背影露出淘气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个天大的玩笑。当伊莱雅没有留意时,马克斯对她露出天真害羞的笑容。

“请别爱上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马克斯。那会十分煎熬。”佩尔杜低声说。

他感到胸口有东西缩紧。它爬上他的喉咙,从他的嘴里涌出。

一阵深沉颤抖的呜咽。

它在怎样哀号着,小鹿在怎样哀号着!哦,曼侬。

接着,它们来了——眼泪汹涌而至。他靠着山毛榉,勉强没有倒下,双手撑在树干的两侧。

他啜泣着,他哭泣着。让·佩尔杜从不曾这样哭过。他紧靠着树,瞬间汗流浃背。他听见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如大坝决堤。他不知道哭了多久。几分钟?15分钟?还是更久?

他把头埋在双手之中哭泣,那低沉绝望的呜咽持续着,直到突然停止;好像他割开了一个疮,挤出了里面的脓。现在只剩下一种精疲力竭的空洞—以及温暖,一种未知的暖意,或许是泪水推动了引擎,激发出这种暖意。它驱使佩尔杜站起身来,大步穿过庭院,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开始奔跑,径直跑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