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信箱

鸫的确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女孩儿。

离开了以渔业和旅游业为主的宁静的故乡小镇,我来到东京上大学,在这里,每天依然过着快乐的生活。

我叫白河玛丽亚,和圣母有着同样的名字。

但我内心里却觉得自己和圣母一点儿关系也扯不上。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在这里新结交的朋友们每每谈到我的性格时,却都异口同声地用“宽宏大量”呀、“冷静”呀之类的词来形容。

其实,总的说来我是一个急脾气的人。不过有时候连我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东京这里的人们,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事发脾气,诸如下雨了、讲座取消了、狗随地小便了,等等等等,随便一件小事就让他们怒发冲冠。与之相比,我可能确实有些不一样。当怒火拱上心头的那一刹那,就像涌上来的海浪被沙滩吸走一样,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曾经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在乡下长大的缘故,以为是那个环境养成了这样一种与世无争的性格。直到前几天,因为迟了一分钟,教授拒收我的作业,气得快要发疯的我,在回家的路上抬头凝视着夕阳时,才突然意识到:“都怨鸫!不,应该说,多亏了鸫,我才能这么快就平静下来。”

无论是谁,每天大概至少都会遇上一次让自己气愤的事吧。每每这个时候,我发现总是在不经意中,内心深处像念经一样冒出一个声音:“和鸫比起来,这点事儿算什么呀。”在和鸫相处的过程中,我深深地领悟到:生气发火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于是,当我看着傍晚那橘红色的天空时,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人的爱情是可以源源不断地倾注的,就像日本的自来水一样,只要打开水龙头,就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我突然毫无来由地这样想到。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最后一次回到少女时代生活过的海滨小镇度暑假时。书中登场的山本屋旅馆的人们,早已离开了那片土地,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所以,我对那里的记忆,也只能停留在我和鸫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

鸫从刚出生时起,体质就非常羸弱,身体里的各个机能都出现了问题。医生说她活不了多久,家里人也都有了思想准备。于是,周围的人对她都百般宠爱,她妈妈不辞劳苦地带着她走遍了日本各地的医院,竭尽全力想延续鸫的生命,哪怕是多一天也好。就这样到了鸫蹒跚学步的时候,她的性格在被大家的娇宠中,一下子凸显了出来。特别是在她的身体状况可以勉强应对日常生活后,这种性格发展得愈加突出。鸫喜欢刁难人、性格暴躁、言语粗鲁、恃宠娇蛮、狡诈奸猾。她能够把别人最不堪的事情在绝妙的时刻用最准确的语言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出来。那时,她那一副得意洋洋的胜利者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恶魔。

鸫的家就在她家经营的山本屋旅馆里,我和妈妈住在离那里不远的另一个地方。

我父亲住在东京,他费了很大的周折才终于和早已分居的前妻离了婚,然后和我妈妈正式结了婚。为此,他们不得不频繁地奔波于两地,看上去很辛苦。但是,因为他们梦想着一家三口能在东京一起生活。所以对此他们不以为苦,反以为乐。正因如此,我们家表面看起来好像很复杂,但我作为他们的独生女,却是在恩爱父母营造的平和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

山本家是妈妈的妹妹政子小姨的婆家。妈妈在他们家经营的旅馆的厨房打工。他们的家庭成员有旅馆的经营者姨夫山本正、小姨政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是鸫,还有一个是姐姐阳子。一共四口人。

如果给深受鸫的性格之害的人弄个排行榜,那么前三名分别是小姨政子、阳子和我。姨夫从来不往鸫的跟前儿凑,所以得以幸免。可笑的是我这个人竟然也榜上有名。因为前面的两个在养育和照顾鸫的过程中,温柔和蔼得早已能和天使媲美了。

从年龄上来算,阳子比我大一岁,我比鸫大一岁。但是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鸫比我小。因为她从小到大,性格一直都那样粗野,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鸫的身体不好,经常不得不卧床休息。每当这个时候,鸫的脾气就变得更加狂暴。为了让鸫能够静养,他们家把旅馆三楼一间整洁漂亮的双人房间给鸫单独使用。她的房间观景效果最好,从窗口能够看到海。白天,阳光灿烂;雨天,波涛汹涌、云雾缭绕;夜晚,垂钓墨斗鱼的船上灯光闪闪,那是海上最美的景致。

因为我自己身体健康,所以无法想象每天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那种焦躁不安和煎熬。不过我觉得,如果不得不长期在那间屋子里卧床的话,起码那些海的景色、潮汐的气味是不能没有的。但是鸫好像根本不这样想,她不是把窗帘粗鲁地撕开,就是把防雨木窗用力关上。有时把米饭全部扣在地上,有时把书架上的书全部扔到榻榻米上,一年到头屋子里就好像被巫婆施了魔咒一样,让和善温柔的家人们哀叹不已。不知什么时候,她真的对“黑魔术”着了迷,自称“魔鬼使者”,要驯养魔兽,在家中养了大量的鼻涕虫、青蛙、螃蟹(这也是海边的地方特色吧),甚至偷偷放到旅馆的客房里,引来了住店客人的不满。小姨、阳子、甚至连姨父都为鸫的恶行愁得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