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第3/4页)
第二天早上。阳光如盛夏时那样灿烂耀眼,又是一个大晴天。但是,那过于透明的光线,依然让人感觉到了一些秋意。
政子小姨给我做的早餐,那整个餐桌酿造出来的氛围,包括餐桌上每天必有的海鲜—是小姨一大早从早市上买回来的。这一切都让我那么难舍难忘。我们一边吃一边说笑着。
“这个鸫啊,真是没办法,玛丽亚走,她也不能去送你了。”
政子小姨爽朗地笑着,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就像平时说“阳子,要加饭吗?”一样。于是,在晨光中,我又一次告诉自己:鸫真的没事。接着,政子小姨又说:“帮我把这些带给姐姐。”
说着,把一些海带酱和一捆捆腌制的咸菜装了满满一保鲜盒,然后用白布手巾包好,紧紧地打了一个结。一想到政子小姨做这些时那双灵巧的手,就禁不住让我深深怀恋。
我出门的时候,小姨和姨父两个人站在门口送我。阳子说要送我到公共汽车站,所以去取来了自行车。我跟小小告别后,对着小姨和姨父说:“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以后也来山上的度假屋吧。”姨父笑着说。
小姨说:“这个夏天过得真开心啊。”
在明晃晃的阳光中走出山本屋旅馆时,觉得不过是一件那么平常简单的事,就好像我们平时出门去买可乐一样。一旦再回过头来看时,已经走出很远了。那回头一瞥,正好看到小姨夫妇俩转身进屋的背影。
我和阳子并肩走着。
阳光从正面照射过来,令人不由得眯缝起眼睛,身材矮小的阳子走在我身边,秀发随着步幅在肩上飘来飘去。这一切都像电影中的画面一样,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心。通往公共汽车站的小路两旁,一家家古老的旅馆,随处可见的牵牛花,花色已经开始枯萎。我的记忆就这样被封存在海边小镇这个特有的干爽的日子里了。
我们坐在公共汽车站售票处前的水泥台阶上吃冰棍儿。
和阳子我们俩在夏天里吃过的冰棍儿,几乎数也数不过来。从开始懂事起就经常一起拿着大人给的零钱去买冰棍儿,鸫总是毫不客气地从阳子手中抢走冰棍儿,然后一口吃光。气得阳子只会哭。
一阵感伤尖锐地刺痛我的心。就好像阳光刺得人眼前发黑,让人觉得这些人们、这个镇子,乃至整个世界仿佛全都消失了一样。
阳子用手在眼前遮挡住阳光,抬起头看着天说:“这大概是今年吃的最后一支冰棍儿了吧。”
“不可能,肯定还有机会再吃的。”我笑着说。
“不知怎么,人好像一下子泄了气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个月就要搬家的缘故……”阳子说,“总觉得那不是真的,肯定只有到了走的那天,才会接受吧……”
阳子微笑着看着我,神情沉静。仿佛下了决心今天绝对不哭似的。
“表姐妹一辈子都是表姐妹啊。”我说。
“就是嘛,姐妹也一辈子都是姐妹。”阳子咯咯地笑了。
“鸫,最近有点儿奇怪。不知是不想搬家呢?还是前一段时间挖那个陷阱把体力精力都用尽了的缘故呢?”我说,一半是试探的语气。
“……嗯……怎么说呢。没错,最近的确是有些不一样。好像是对什么事情想不通似的。虽然在恭一面前依然和从前一样,可是,我不是去医院看她吗?有一回敲了门没有听到应声,可当我悄悄地打开门时,鸫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正慌慌张张地往被子里藏什么东西。我问她干吗呢,让她好好休息。但是当我出去打开水的时候,她又拿出来写起来。”
“写东西?”我感到吃惊。
“是啊,好像是在写什么。如果再那样玩命的话,就怕是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了。……简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发烧吗?”
“嗯,每天一到晚上就发烧,到了早上就退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的。”
“她在写什么呢?诗还是小说呢?”
鸫和“写作”这件事实在是很难联系在一起,我百思不得其解。
“鸫想的事情,只有天知道。”阳子莞尔一笑。
她那优雅的举止、宽厚温柔善良的性格,我想我是永远也忘不掉的。和鸫一样,阳子那淡淡的身影也同样鲜明生动地扎根在我心里了。今后不管我在哪里,无论我变成什么样。
“今天怎么这么热啊。好像盛夏一样。”阳子说着又抬头朝天空望去。我看到她那圆润的下巴。很奇怪,这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想好好看看,就像透过聚焦镜头一样,把自己周围这个渔村所有的一切,静静地深深地好好看看。
公共汽车静静地开了过来。
一直到上车为止,内心里始终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伤,尽管正午的阳光灿烂耀眼,这感伤却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