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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好(good)的。”她身上还是散发着那股熟悉的味道—调味粉、旧衣服还有猫的味道。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

“应该说你很好(well)。”她纠正道。

“是的,非常好(well),谢谢。”这是她从前教我们的。在图瓦什小学六年级的英语课堂上教授礼仪规范。天晓得,我们班上有些人确实需要学习。 

“这才对嘛。”称赞声如仙尘一般落在我身上,就像当初一样。在遇见薇尔达·卡尔普之前,彭伯西老师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她是我见过第一个敢教训我父亲的人。

她将我推到取药柜台一侧,两只冰凉瘦削的手捧着我的脸庞,说道:“好孩子,快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你应该知道薇尔达·卡尔普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吧?她是多么为你感到骄傲啊。她的儿子也过世了,不过才刚走没多久。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长久,他与病魔抗争了这么多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知道薇尔达的事,不过,理查德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羞愧感爬上我的心头。我没有回来参加薇尔达的葬礼。当时我没有钱,也根本没办法赶回来,不过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事实上,我想装作她什么事也没有,还一直住在蜂蜜溪旁的大房子里,只要没看到她躺在棺木里的样子,我就可以继续假装下去。我不想再次领受孤身一人在这世上的感觉。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的呀?”

“我在纽约的蔚达出版社做编辑,”我察觉到海伦·哈尔和汉娜都在柜台后面留意我们的对话,“我到这儿来,是想打听一份书稿的消息。”

彭伯西老师倒抽一口气,“哦,天哪,这工作肯定很有意思!多好呀,我真为你感到骄傲。你从小就很聪明,又那么努力。我知道你肯定会有大出息。”

“谢谢你,彭伯西老师。我想我应该从没告诉过你,但是……”眼睛感到一阵刺痛,我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你改变了我的人生,改变了我们许多人的人生。”

她眨眨眼,神秘地笑笑说:“嗯,我知道,亲爱的。好的老师都能看出来,用不着谁来告诉她。”

她又抱了我一次,然后松开怀抱,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父亲才回来的。”她明显十分担心,而我知道,因为我了解彭伯西老师,她所担心的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家庭重担可能带给我的负累。她非常清楚我们家那穷困扭曲的状况,“那场意外似乎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意外?”话已经说出口,我才后知后觉,我的疑惑彻底暴露我和家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我并不知道父亲出过意外,更不知道情况还挺严重。

彭伯西老师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说道:“是他的胳膊,就是差点被割草机割掉的那只。”她这是不想让我难堪。毫无疑问,她已经看出来了,我完全是一头雾水,进一步解释道:“我女儿在图瓦什小学教书。你妹妹的一个女儿就在她的班上。听起来,他没有因为感染死在医院里,可以说是相当幸运了。你们家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而他那只胳膊也花了好长时间才痊愈。因为他既不听医生安排,也不配合医院的治疗。”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对我父亲的看法。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我们俩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负罪感如同娴熟而嗜杀的猎手,迅速向我发起进攻。毫无疑问,这就是科拉尔·瑞贝卡给我寄来第二封信的原因。整个家庭都挣扎在破产的边缘—这个人向那个人借一点,那个人又去别的人那里拿一点—这种不寻常的依赖关系仿佛重心不稳的纸牌城堡,只等哪天突然刮起大风,便会轰隆隆应声倒塌。

“不说这些了。” 彭伯西老师得体地结束这个话题,然后抓住我的上臂抬起,像要把我支成稻草人似的,“见到你实在是太高兴了,珍妮·贝丝,祝贺你取得这样的成就。这让老师我深感安慰,真是这样的。虽然我们总是对学生的未来抱持希望,然而很多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会怎样。”

我突然意识到,许多年以前,当彭伯西老师挺身直面我父亲时,她倾注在我身上的心力要远远超出我的想象。那时的她并非出于什么特定理由,仅因为心地善良,便认定我是值得珍视的。

我的眼眶又湿了,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彭伯西老师,这对我非常重要。”

“叫我埃尔米拉吧。你如今长大了,已经够格了。”

“这我可叫不出口。”我又抱了她一下,两人都笑了,随后,她便上前到取药柜台那里去了。

我再次注意到不远处的海伦·哈尔和汉娜。不知道她们对这整段对话有什么想法。我和汉娜彼此对望一眼,开始朝前面的柜台走去。我笑了笑,试图打消她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