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那个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的盲流(第2/4页)

白色的斯柯达从左侧驶来,出其不意,差点让他一屁股坐在储藏室边的雪堆里。欧维跟着它冲到小路上,高举起拳头。

“你个白痴,是不识字还是怎么着?”欧维喊。

那司机,一个手上夹着根烟的清瘦男人,想必听见了他。斯柯达开到自行车棚旁边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透过侧窗相遇。男人直视着欧维,摇下车窗,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

“禁止车辆通行。”欧维喊,指着身边的标牌,握紧拳头,朝斯柯达追了上去。

男人从左侧车窗伸出手来,不紧不慢地掸掸烟灰。他的蓝眼睛完全不动声色。他看着欧维,就像看着铁栅栏背后的动物,并不激动,只是完全漠然。就像用块湿抹布就能把欧维抹掉一样。

“看标……”欧维走近以后,愤愤地说,但男人已经摇起了车窗。

欧维在斯柯达背后怒吼,但男人完全无视。他甚至没有猛踩油门让轮胎尖叫一声,只是缓缓开过车库,继续朝大路行驶,就好像欧维那剧烈的姿势还不如一盏倒霉的路灯。

欧维留在原地,气得双拳直颤。斯柯达消失以后,他转过身,沿着房子往尽头走,脚步快得差点跌倒。鲁尼和安妮塔家门口,白色斯柯达显然已经熄火停车,地上躺着两个烟头。欧维捡起烟头,就像这是什么高级犯罪现场的罪证。

“你好,欧维。”安妮塔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说。

欧维朝她转过身。她站在台阶上,身上裹着一件灰色毛衣,就像一双大手包裹着一块湿漉漉的肥皂。

“好,好。”欧维回答。

“他是市政府派来的。”她边说边冲着那辆白色斯柯达消失的方向点点头。

“社区内禁止车辆通行。”欧维说。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点点头。

“他说他有市政府的特权,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

“他,他妈有什么鸟……”欧维刚开口,马上把话又吞了回去。

安妮塔的嘴唇在颤动。

“他们要把鲁尼从我这儿带走。”她说。

欧维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一只手里依然握着那根塑料管,另一只拳头插进口袋里。有那么一刻,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头转身离开。走出好几米远,才意识到口袋里揣着烟头,但为时已晚。

金发霉女站在街上。雪地靴一见欧维就开始歇斯底里地狂吠。他们身后的门开着,欧维猜他们是在等安德斯。雪地靴的嘴角粘着些类似皮毛的东西,金发霉女满意地窃笑。欧维经过她身边时,瞪了她一眼,她也不避讳,笑得更开怀,好像欧维就是她嘲笑的对象。

他经过自己的房子与盲流和外国孕妇的房子时,看到盲流站在门口。

“亲爱的欧维呀!”他喊道。

欧维看到自己的梯子倚靠在盲流家的外墙上。盲流快乐地挥手。他今天显然起得挺早。或者说,对一个IT顾问来说,起得挺早。欧维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扁平的银餐刀,他意识到盲流很可能想用这玩意儿撬开二楼那扇卡住的窗。欧维的梯子——显然盲流打算往上爬——深深地斜插在一大堆积雪里。

“祝你今天愉快!”欧维经过时,盲流兴高采烈地在背后喊。

“好,好。”欧维头也不回地答道。

雪地靴站在安德斯家门外疯狂地吠叫,欧维从眼角瞥见金发霉女依旧冲着他的方向狞笑。这让欧维很受不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打心眼里受不了。

当他穿过房子,经过自行车棚进入停车场的时候,很不情愿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找那只猫,但它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打开车库,用钥匙打开萨博的车门。然后他手插口袋在昏暗的车库里站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正式着手之前,需要某种庄重的沉默作为仪式。

他斟酌着萨博的车壳会不会被弄得很脏。估计会的。可惜了,他想,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他踹踹轮胎以作检查。结实着呢。起码还能再撑三个冬天,踹完最后一脚后,他得出结论。这立刻让他想到外套内侧口袋里的遗书,于是拿出来检查上面有没有写更换夏胎的说明。已经写过了。在“萨博+配件”一栏。“储藏室里的夏胎”,说明详尽仔细,连傻子都能在后备箱里把螺栓找出来。欧维把遗书放回信封,再放回外套的内侧袋中。

他回头望望停车场。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开始关心那只猫崽子了。他只是希望它没出什么事,不然的话,他没法跟太太交代。他只是不想因为这只猫崽子被数落。仅此而已。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渐渐逼近,但他毫不在意。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按下按钮,把后排的车窗打开五厘米,下车,拉上车库闸门。把塑料软管牢牢地固定在排气管上,看着烟缓缓地从软管另一端涌出来。从打开的后排车窗塞进软管,上车,关上车门。调整后视镜,把电台的频道旋钮朝前拧半圈,再朝后拧半圈。靠倒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浓稠的尾气一立方厘米接一立方厘米地充满车库和他的肺。生活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努力工作,还贷纳税,自食其力,然后结婚,同甘共苦,至死不渝,当初难道不是这样说好的吗?欧维清楚地记得当时立下的誓言。她根本不应该先死,不是明明说好了,先死的是他吗?难道不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