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4页)

“这是什么?”爸爸问道。

虽然萨蒙家的男人心脏都不太好,但爸爸身体结实,比哈维先生块头大,所以当爸爸绕到那栋绿色房子的后院,看见哈维先生正忙着竖起几根像足球门柱似的长棍时,他看起来颇威风,也颇能干。爸爸刚才在玻璃碎片中看到了我的身影,现在还有点儿头昏脑涨,我看着他穿过草坪,像高中生上学一样慢吞吞地走向后院,中途只在哈维先生家的接骨木树篱前停了一下,轻轻用手掌抚过树丛。

“这是什么?”爸爸又问了一次。

哈维先生停下来,瞪了爸爸好一会儿,然后转身继续工作。

“这是个席垫帐篷。”

“什么是席垫帐篷?”

“萨蒙先生,”哈维先生说,“你失去了女儿,我真为你感到难过。”

爸爸挺直身子,礼貌地回答:“谢谢。”他语气僵硬,好像喉头塞了一块石头。

两人沉默片刻之后,哈维先生察觉到爸爸显然无意离开,于是问他愿不愿意帮忙。

就这样,我在天堂里看着爸爸和谋杀我的凶手一起搭建帐篷。

爸爸没学到多少东西。在哈维先生的指导下,他知道了要把拱片绑在顶端分叉的长棍上,然后用小木棍穿过拱片,向反方向弯成一个半弧形,他还知道了接下来要把小木棍的末端聚拢,绑在横杆上。此外他也了解到,哈维先生之所以想搭帐篷,是读了一本有关非洲部落的书,想搭一座书中提到的那种帐篷。爸爸站在后院,心想邻居们说得没错:这个人果然很奇怪。直到那时,爸爸只想到了这么多。

一小时之后,帐篷的基本构架已经完工,这时哈维先生忽然一声不吭地走进屋里,爸爸以为休息时间到了,哈维先生进屋去拿咖啡或是泡壶茶。

爸爸错了。哈维先生回去是为了上楼查看先前放在卧房里的餐刀,此刻它正放在床头柜上的素描本上。哈维先生经常半夜起来,把梦里所见的图形画在素描本上。他望向皱巴巴的杂货店纸袋里,刀锋上我的血迹已经变成黑色,这令他想起自己在地洞里做过的事。他记得曾读到过非洲某个部落的习俗,族人为新婚夫妇搭帐篷时,女人们会尽其所能地织出最漂亮的布,盖在新人的帐篷上。

外面开始下雪,这是我死后下的第一场雪,爸爸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听得到你的声音,苏茜,”虽然听不到任何回答,但他仍然对我说,“你在说些什么呢?”

我拼命地盯着爸爸眼前枯萎的天竺葵,我想如果我能让天竺葵开花,爸爸就能得到答复。在我的天堂里,天竺葵开得非常茂盛,花瓣蜿蜒地长到我的腰际;人间的天竺葵却毫无动静。

在片片雪花中,我注意到爸爸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哈维先生的绿色小屋,他开始怀疑起来了。

哈维先生在屋内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法兰绒衬衫,但当他走出来时,爸爸最先注意到的是他手中的一沓白棉布。

“这些是拿来干吗的?”爸爸问道,忽然间,他满脑子都是我的面容。

“防水布,我们要把这些布盖在帐篷上。”哈维先生说。他递给爸爸一沓棉布,手背触碰到爸爸的手指,爸爸忽然感到一股电流。

“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爸爸说。

哈维先生迎向爸爸注视的目光,他盯着爸爸,但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继续工作,雪越下越大,雪花不停地飘落。爸爸在雪中来回走动,心情越来越激动。他知道警方已走访了左邻右舍,有条不紊、挨家挨户地问询过。但他不禁自问:有没有人问起我失踪时哈维先生在哪里?有没有人在玉米地里看到过他?

爸爸和哈维先生一起把棉布铺上了弧顶,再把它们固定在连接立柱的横杆上。然后他们把剩下的棉布搭在横杆上,棉布直直地垂下来,布边垂到了地面。

到他们完工时,帐篷顶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雪花也落在爸爸的衬衫上,在皮带上方留下一层薄雪。我内心一阵刺痛。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和“假日”在雪地里疯跑,再也不能推着坐在雪橇上的琳茜和她一起玩耍,再也不能教弟弟在手掌心团雪球——尽管之前我并不怎么情愿。我孤零零地站在明艳的天竺葵花海中,雪花轻柔地飘落人间,有如雪白的幕布从天而降。

哈维先生站在帐篷里,心里想着处女新娘将骑着骆驼来到部落。这时爸爸走上前去,他对着爸爸举起了双手。

“好了,这样就行了。”他说,“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这时轮到爸爸说话了,但他脑海中只有我的名字。他轻轻地说:“苏茜。”尾音有如蛇行发出的咝咝声。

“我们刚一起搭了帐篷,”哈维先生说,“邻居都看见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