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杰纳斯岩上的灯塔
亲爱的伊莎贝尔:很幸运,我没有被吹走,也没有被冲到海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去。我见到过很多鲸鱼,但它们迄今为止都没想吃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太好吃。
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七日。
奇迹降临的那一天,伊莎贝尔正跪在峭壁边缘,望着那架小小的用浮木新制成的十字架。四月末的天空里,一朵厚厚的白云缓缓飘过,绵延于这个岛的上空,倒映在如镜子般的海面上。她给刚刚种下的迷迭香丛洒了些水,轻轻拍打着周围的泥土。
“……请指引我远离诱惑,救赎我于邪恶。”她低语。
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她甩开这个幻觉,眼神被一群在海面游弋的鲸鱼吸引了去,它们正在游往更温暖的水域繁衍后代,时而能看到它们的尾巴摆动着露出海面,好似在织锦上飞针走线。在清晨的微风中,她又听到了那个哭声,这一次,那哭声更响了。这不可能。
从岛的这一侧望出去,是烟波浩渺的海洋,直直地通往非洲。印度洋和南太平洋在这里交汇,峭壁下,这一片海犹如无边无际的地毯般向外延伸。海面是如此平静,仿佛静止一般,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踏上这蓝色的旅程,走向马达加斯加。而从岛的另一面往回看,海水波涛汹涌,一百英里之外是大洋洲大陆。这个岛不与大陆相连,却又离陆地很近。一连串海底山脉从海底升起,在海平面上突起,那些最高的山峰就好像锯齿状下腭骨上的一排牙齿,仿佛在等待海浪最终冲击海港的时刻,好吞噬那些无辜的船只。
仿佛是要赔罪似的,这个岛——杰纳斯岩上有一座灯塔,她散发的光束覆盖了方圆三十海里,为经过这里的船只保驾护航。每个夜晚,她就在那里,旋转着,旋转着,发出持续而稳定的嗡嗡声,似在空气中低吟,公平,没有偏见,不责怪岩石,也不惧怕海浪。她在那里,履行着她为拯救而生的使命。
啼哭声还在继续。远远地,传来灯塔门的叮当声。汤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瞭望台上,他用望远镜扫视了整个岛。“伊奇!”他大声喊道,“有条船!”他指着海湾,“在海滩上,有条船!”
他消失在瞭望台上,过了一会儿,出现在了一楼。“好像有人在里面。”他叫道。伊莎贝尔以最快的速度与他会合,他握住她的手,他们沿着一条陡峭的小径往那小小的海滩走去。
“是一条船没错,”汤姆说道,“还有,噢,天哪!这儿有个人,但是……”那个人一动不动,但哭声仍很响亮。汤姆冲向那条小船,想要叫醒那个人,然后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到船头处搜寻。他从那里抱出一个毛织的包裹,那是一件柔软的淡紫色的女式开衫,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尖声大哭的婴儿。
“天哪!”他大喊,“我的天哪,伊奇。这是……”
“一个孩子!噢,我的上帝啊!噢,汤姆!汤姆!这里——把孩子给我!”
他把包裹递给她,再一次试图让那个陌生人苏醒过来,但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汤姆看向伊莎贝尔,她正在查看那个孩子。
“他死了,伊奇。孩子怎么样?”
“看起来没事,身上没有割伤或擦伤。他是那么小!”她说道,转脸望向手中抱着的婴儿,“好了,好了,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小宝贝。你安全了,你这个美丽的小东西。”
汤姆一动不动地站着,想着那个人的尸体,他紧紧地闭上了眼,又睁开,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孩子已经停止了啼哭,在伊莎贝尔的怀抱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那家伙的身上看不出任何问题,看起来也不像是生病。他不可能漂流那么久……真是让人无法相信。”他停了停说,“你把孩子抱到屋里去吧,伊奇,我去找点东西把尸体盖起来。”
“但是,汤姆……”
“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他弄上去,只好先把他留在这里,等救援来了再说。我先用些帆布把他遮盖起来,不然他一定会被鸟或者苍蝇盯上。”他说得很冷静。秋日的阳光很明亮,但是渐渐地,有阴影遮挡了阳光,他的双手和脸感觉到了凉意。
杰纳斯岩是一块一平方英里的绿地,岛上的青草足够喂养一些绵羊、山羊和少量的鸡,也有足够的土壤维持最基本的菜园。岛上仅有的树是两棵高耸入云的诺福克松树,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一八八九年,来自帕特吉乌斯的船员们在此建造灯站时种下它们。一片古老的墓碑群记录了在那之前发生的一次海难,伯明翰的“骄傲”号沉没在这片凶险的岩石间。后来,有船只从英格兰带来了灯站上的灯源。
环岛的洋流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东西——漂浮物和被抛弃的废物打着旋,好像在双螺旋桨中间似的,还有各种残骸、茶叶罐和鲸骨。这些东西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随时出现。而灯站始终坚定地矗立于正中间,看守人的小屋和其他屋子则守在灯塔旁边,历经几十年的风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