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兹拉·庞德和他的“才智之士”(第2/3页)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见到斯泰因小姐,告诉她结识了温登姆·刘易斯,问她曾见过他没有。

“我管他叫尺蠖〔7〕,”她说。“他从伦敦来到这儿,只要看到一张好画,就从口袋里掏出铅笔,你就看到他用拇指按在铅笔上测量那幅画。一面仔细察看着画,一面测量着尺寸大小,看那画是怎样确切地画成的。然后他回到伦敦把它画出来,可就是画得不对头。他没能看出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我就把他看成尺蠖。这个称呼比我自己想的他是什么要更和善并更符合基督教精神。后来,我竭力试着喜欢他,跟他做朋友,就像我对埃兹拉的几乎所有朋友,在他向我解释他们是怎样的人物后那样。但是上面所说的乃是我在埃兹拉的工作室中第一天看到他时他给我的印象。

埃兹拉是我认识的最慷慨,也是最无私的作家。他帮助他信任的诗人、画家、雕刻家以及散文作家,他也愿意帮助任何人,不论是否信任他们,只要他们处境困难。他为每个人操心,在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最操心的是托·斯·艾略特,据埃兹拉告诉我,艾略特不得不在伦敦一家银行里工作,因此没有足够的时间而只能在不适当的时候发挥一个诗人的作用。

埃兹拉和纳塔利·巴尼小姐创办了一个叫做“才智之士”的组织,她是一位有钱的美国女人,是艺术事业的赞助人。巴尼小姐曾是我那前辈雷米·德·古尔蒙〔8〕的朋友,她在家里定期举行沙龙,花园里有一座希腊小神庙。许多相当有钱的美国和法国女人都有沙龙,我很早就考虑到这些地方虽好,我还是避开为妙,不过我以为在花园里有一座希腊小神庙的还只有巴尼小姐一个人。

埃兹拉曾把介绍“才智之士”组织的小册子给我看,而巴尼小姐容许他把那座希腊小神庙印在小册子上。“才智之士”的计划是我们大家不管收入多少,都捐献一部分来提供一笔基金,把艾略特先生从那家银行中解脱出来,使他有了钱,可以写诗。在我看来这是个好主意,并且埃兹拉相信等我们把艾略特先生从银行里解脱出来以后,就可以一鼓作气地把每个人都安顿好。

我把这事稍稍搞混了,因为总是把艾略特称作梅杰·艾略特,假装把他跟梅杰·道格拉斯混淆在一起,而梅杰·道格拉斯是一位经济学家,埃兹拉对他的观点怀有很高的热情。但是埃兹拉明白我的心情是正常的,而且满怀着“才智之士”组织的精神,尽管在我向朋友们请求资助基金使梅杰·艾略特得以从银行中脱身时,有人会说一位少校〔9〕究竟在银行里干什么,再说,要是他被军事组织裁掉,难道他没有养老金,或者至少总有点退役金吧?这一来会使埃兹拉感到烦恼。

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会向朋友们解释说这一切都不相干。要么你心目中有“才智之士”,要么你心目中没有。如果你心目中有,你就愿意捐款使少校从银行里解脱出来。如果你心目中没有,那就太糟啦。难道他们不了解那座小希腊神庙的意义吗?不了解?我想是这样。太糟啦,老弟。把你的钱藏好。我们不会碰它的。

作为“才智之士”组织的一个成员,在那些日子里我为它干得很起劲,而我最快乐的梦想乃是看到那位少校大步走出银行成为一个自由人。我记不起“才智之士”这个组织最后是怎样垮掉的,但是我想这跟《荒原》的出版多少有关,这部长诗为少校获得了《日晷》杂志的诗歌奖〔10〕,过后不久,一位有贵族称号的夫人资助艾略特的一份名为《标准》的评论杂志,这样,埃兹拉和我就不必再为他操心了。那座小希腊神庙,我想,一定还在花园里。但是我们没有能单凭“才智之士”的基金使这位少校从银行里脱身出来,这始终使我感到失望,因为在我的梦想中早已想象他也许住进了那座希腊小神庙,也许我能跟埃兹拉一起去那儿串门,给他戴上桂冠。我知道哪儿有上好的月桂树,我能骑自己的自行车去采集月桂树叶,我还想,任何时候他感到寂寞,或者任何时候埃兹拉看完另一首像《荒原》那样的长诗的原稿或校样,我们都可以给他戴上桂冠。从道义上说,这件事像许多事情一样,结果被我弄得很糟,因为那笔我专门留作把少校从银行里解脱出来的钱,我拿了去到昂吉安赛马场,押在那些在兴奋剂的影响下进行跳栏赛的马身上了。在两次赛马会上,我下赌注的那些服用兴奋剂的马胜过了没有服用兴奋剂或者服用得不够的牲口,只有一次比赛中我们的想象力给刺激得过了头,那马儿竟在起跑前就把骑师甩下鞍来,抢先跑了整整一圈障碍跑道,独自优美地跳过障碍,那样子就像你有时在梦里跳跃那样。等它被骑师逮住重新骑上马背,它一路领先,表现得很体面,正如法国赛马术语所说的那样,可是我终究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