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五卷书》(第6/7页)

在汉译佛典里,可以找到不少的《五卷书》里也有的故事。我这里只能举几个例子。《五卷书》第四卷的基干故事是讲的一只猴子和一个海怪。母海怪想吃猴子的心,公海怪就把猴子骗至水中,猴子还是仗了自己的机智救了命。在汉译佛经里,在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这个故事,比如《六度集经》三十六,《生经》十,《佛说鳖猕猴经》、《佛本行集经》卷三十一等等。为了参证起见,我把《六度集经》里的那一段抄在这里:

昔者菩萨,无数劫时,兄弟资货,求利养亲。之于异国,令弟以珠现其国王。王睹弟颜华,欣然可之,以女许焉,求珠千万。弟还告兄,兄追之王所。王又睹兄容貌堂堂,言辄圣典,雅相难齐,王重嘉焉,转女许之。女情泆豫。兄心存曰:“婿伯即父,叔妻即子,斯有父子之亲,岂有嫁娶之道乎?斯王处人君之尊,而为禽兽之行。”即引弟退。女登台望日:“吾为魅蛊,食兄肝可乎?”辗转生死,兄为猕猴,女与弟俱为鳖。鳖妻有病,思食猕猴肝。雄行求焉。睹猕猴下饮。鳖曰:“尔尝睹乐乎?”答曰:“未也。”曰:“吾舍有妙乐,尔欲观乎?”日:“然!”鳖日:“尔升吾背,将尔观矣。”升背随焉,半谿,鳌曰:“吾妻思食尔肝,水中何乐之有乎?”猕猴心恧然曰:“夫戒守善之常也。权济难之大矣。”日:“尔不早云。吾以肝悬彼树上。”鳌信而还。猕猴上岸日:“死鳌虫!岂有腹中肝而当悬树者乎?”佛告诸比丘:“兄者即吾身是也。常执贞净,终不犯淫乱。毕宿余殃,堕猕猴中。弟及王女俱受鳌身。雄者调达是,雌者调达妻是。”菩萨执志度无极行持戒如是。

从这里面也可以看出佛教徒怎样利用民间故事达到自己宣传的目的。《六度集经》是中国三国吴康僧会翻译的,可见这个故事在公元3世纪已经传到中国来了。

第一卷第九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婆罗门从枯井中救出了一只老虎、一只猴子、一条蛇和一个人。结果两个野兽、一条蛇都报了恩,而人却恩将仇报,《六度集经》四十九也就是这个故事。

在佛典以外的书籍里,也可以找到印度来的故事,特别是《五卷书》里面有的故事。我也只能在这里举几个例子。

《五卷书》第一卷第八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织工装成了毗搜纽的样子,骑着木头制成的金翅鸟飞到王宫里去,跟公主幽会。同样一个故事,用另外一种形式,也出现在中国的《太平广记》二八七里。我也把这个故事抄在下面:

唐并华者,襄阳鼓刀之徒也。尝因游春,醉卧汉水滨。有一老叟叱起,谓曰:“观君之貌,不是徒博耳。我有一斧与君。君但持此造作,必巧妙通神。他日慎勿以女子为累!”华因拜受之。华得此斧后,造飞物即飞,造行物即行。至于上栋下宇,危楼高阁,固不烦余刃。后因游安陆间,止一富人王枚家。枚知华机巧,乃请华临水造一独柱亭。工毕,枚尽出家人以观之。枚有一女,已丧夫而还家,容色殊丽,罕有比伦。既见,深慕之。其夜乃踰垣窃入女之室。其女甚惊。华谓女曰:“不从,我必杀汝。”女荏苒同心焉。其后每至夜,窃入女室中。他日,枚潜知之,即厚以赂遗遣华。华察其意,谓枚曰:“我寄君之家,受君之惠已多矣,而复厚赂我。我异日无以为答。我有一巧妙之事,当作一物以奉君。”枚日:“何物也?我无用,必不敢留。”华日:“我能作木鹤令飞之。或有急,但乘其鹤,即千里之外也。”枚既尝闻,因许之。华即出斧斤以木造成飞鹤一双。唯未成其目,枚怪问之。华日:“必须君斋戒始成之,能飞;若不斋戒,必不飞尔。”枚遂斋戒。其夜华盗其女,俱乘鹤而归襄阳。至曙,枚失女,求之不获。因潜行入襄阳,以事告州牧。州牧密令搜求,果擒华。州牧怒,杖杀之,所乘鹤亦不能自飞。(《出潇湘记》)

故事虽然改变了一些,但是《五卷书》故事里所有的基本东西,这里都有。很可能是出自同源。

宋吴兴韦居安《梅磵诗话》里有一段话:

东坡诗注云:有一贫士,家惟一瓮,夜则守之以寝。一夕,心自惟念:苟得富贵,当以钱若干营田宅,蓄声妓;而高车大盖,无不备置。往来于怀,不觉欢适起舞,遂踏破瓮。故今俗间指妄想者为瓮算。

江盈科《雪涛小说》也有一段话:

见卵求夜,庄周以为早计。及观恒人之情,更有早计于庄周者。一市人贫甚,朝不谋夕。偶一日拾得一鸡卵,喜而告其妻日:“我有家当矣!”妻问:“安在?”持卵示之曰:“此是。然须十年,家当乃就。”因与妻计日:“我持此卵,借邻人伏鸡孵之。待彼雏成,就中取一雌者,归而生卵,一月可得十五鸡。两年之内,鸡又生鸡,可得鸡三百,堪易十金。以十金易五悖。牸复生牸,三年可得二十五牛。牸所生者又复生牸,三年可得百五十牛。堪易三百金矣。吾持此金举债,三年间半千金可得矣。就中以三之二市田宅,以三之一市僮仆,买小妻。我与尔优游以终余年,不亦快乎!”妻闻欲买小妻,佛然大怒,以手击卵碎之,曰:“毋留祸种!”夫怒,挞其妻,仍质于官曰:“立败我家者,此恶妇也。请诛之!”官司问:“家何在?败何状?”其人历数自鸡卵起至小妻止。官司曰:“如许大家当,坏于恶妇一拳,真可诛!”命烹之。妻号曰:“夫所言皆未然事,奈何见烹?”官司曰:“你夫言买妾,亦未然事,奈何见妒?”妇曰:“固然,第除祸欲早耳。”官笑而释之。噫!兹人之计利,贪心也。其妻之毁卵,妒心也。总之,皆妄心也。知其为妄,泊然无嗜,颓然无起,则见在者且属诸幻,况未来乎?嘻!世之妄意早计希图非望者,独一算鸡卵之人乎?(见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寓言的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