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篇 生死场(第30/33页)
“寡妇有谁可怜你?”
金枝是乡下女人,她还看不清那人是假意同情,她轻轻受了“可怜”字眼的感动,她心有些波荡,停在门口,想说一句感谢的话,但是她不懂说什么,终于走了!她听道旁大水壶的笛子在耳边叫,面包作坊门前取面包的车子停在道边,俄国老太太花红的头巾驰过她。
“嗳!回来……你来,还有衣裳要缝。”那个男人涨红了脖子追在后面。等来到房中,没有事可做,那个男人象猿猴一般,袒露出多毛的胸膛,去用厚手掌闩门去了!而后他开始解他的裤子,最后他叫金枝:
“快来呀……小宝贝。”他看一看金枝吓住了,没动,“我叫你是缝裤子,你怕什么?”
缝完了,那人给她一元票,可是不把票子放到她的手里,把票子摔到床底,让她弯腰去取,又当她取得票子时夺过来让她再取一次。
金枝完全摆在男人怀中,她不是正音嘶叫:
“对不起娘呀!……对不起娘……”
她无助的嘶狂着,圆眼睛望一望锁住的门不能自开,她不能逃走,事情必然要发生。
女工店吃过晚饭,金枝好象踏着泪痕行走,她的头过分的迷昏,心脏落进污水沟中似的,她的腿骨软了,松懈了,爬上炕取她的旧鞋,和一条手巾,她要回乡,马上躺到娘身上去哭。
炕尾一个病婆,垂死时被店主赶走,她们停下那件事不去议论,金枝把她们的趣味都集中来。
“什么勾当?这样着急?”第一个是周大娘问她。
“她一定进财了!”第二个是秃头胖子猜说。
周大娘也一定知道金枝赚到钱了,因为每个新来的第一次“赚钱”都是过分的羞恨。羞恨摧毁她,忽然患着传染病一般。
“惯了就好了!那怕什么!弄钱是真的,我连金耳环都赚到手里。”
秃胖子用好心劝她,并且手在扯着耳朵。别人骂她:
“不要脸,一天就是你不要脸!”
旁边那些女人看见金枝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人们慢慢四散,去睡觉了,对于这件事情并不表示新奇和注意。
金枝勇敢的走进都市,羞恨又把她赶回了乡村,在村头的大树枝上发现人头。一种感觉通过骨髓麻寒她全身的皮肤,那是怎样可怕,血浸的人头!
母亲拿着金枝的一元票子,她的牙齿在嘴里埋没不住,完全外露,她一面细看票子上的花纹,一面快乐有点不能自制地说:
“来家住一夜明日就走吧!”
金枝在炕沿捶打酸痛的腿骨。母亲不注意女儿为什么不欢喜,她只跟了一张票子想到另一张,在她想,许多票子不都可以到手吗?她必须鼓励女儿。
“你应该洗洗衣裳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必得要行路的,在村子里是没有出头露面之日。”
为了心切,她好象责备着女儿一般,简直对于女儿没有热情。
一扇窗子立刻打开,拿着枪的黑脸孔的人竟跳进来,踏了金枝的左腿一下。那个黑人向棚顶望了望,他熟习地爬向棚顶去,王婆也跟着走来,她多日不见金枝而没说一句话,宛如她什么也看不见似的。一直爬上棚顶去。金枝和母亲什么也不晓得,只是爬上去。直到黄昏恶消息仍没传来,他们和爬虫样才从棚顶爬下。王婆说:“哈尔滨一定比乡下好,你再去就在那里不要回来,村子里日本子越来越恶,他们捉大肚女人,破开肚子去破红枪会[2],活鲜鲜的小孩从肚皮流出来。为这事,李青山把两个日本子的脑袋割下挂到树上。”
金枝鼻子作出哼声:
“从前恨男人,现在恨小日本子。”最后她转到伤心的路上去,“我恨中国人呢!除外我什么也不恨。”
王婆的学识有点不如金枝了!
一五 失败的黄色药包
开拔的队伍在南山道转弯时,孩子在母亲怀中向父亲送别。行过大树道,人们滑过河边。他们的衣装和步伐看起来不象一个队伍,但衣服下藏着猛壮的心。这些心把他们带走,他们的心铜一般凝结着出发。最末一刻大山坡还未曾遮没最后的一个人,一个抱在妈妈怀中的小孩他呼叫“爹爹”。孩子的呼叫什么也没得到,父亲连手臂也没摇动一下,孩子好象把声响撞到了岩石。
女人们一进家屋,屋子好象空了;房屋好象修造在天空,素白的阳光在窗上,却不带来一点意义。她们不需要男人回来,只需要好消息。消息来时,是五天过后,老赵三赤着他显露筋骨的脚奔向李二婶子去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