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走过疲惫的巴勒斯坦(第7/8页)
“你有鼓励你的孩子加入“因地发打”吗?”
“我是一个母亲,我爱我的孩子,我要他们好好的活着,不,我把他们锁在家里不让他们去闹事。”
“您从早到晚做些什么事?”
“我坐着。”
“坐着?”
“坐着!”
“不闷吗?”
“我闷得要疯了。我要一个正常的、平安的生活,我闷得要疯了。”
马他蹒跚的站起来。清真寺响起呼唤的诵声,他得去祈祷了。旁边这位亲戚还可以多谈谈。
亲戚是个穿着白袍的男人,看起来有50岁。
“你多大岁数。”
“36。”
“36?”
“36。1956年生在这难民营里。有4个孩子。我是迦萨医院里的清洁工,一个月大约赚四五百美金。”
“够养家吗?”
“这么说吧!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我连买面粉的钱都不够。”
“哪里是你的家乡?”
“这里。迦萨难民营。我的父母还念念不忘他们家乡的橄榄树园,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个难民营,没有可以想念的家。”
“对阿拉法特寄以什么样的希望?”
“希望孩子们可以有比较好的教育,希望我们会有比较好的医院,我在医院里工作,我知道里面的情形;你刚刚问我下了班做不做什么运动,告诉你,我运动要是受了伤,医院里恐怕连消毒的药水都没有,让你死掉。”
马他回来了,又在墙角坐下。
“让我为你们拍照吗?”
马他那像沙漠石头一样粗糙的脸,黯淡下来,“免了吧!”他说。
我收起相机。不错,这里不是个观光胜地。40年来家园,三千里山河。马他将和他记忆中的橄榄园永远埋葬在一起。
9月24日下午3点,迦萨走廊
在躲避一辆骡车的时候,我一脚踩进水潭,菜市场的腐菜烂果积下来的臭水潭。大眼卷发的十二三岁少年无所事事的坐在沙地上。破烂不堪的难民营旁有个以色列军营,用铁丝网围着,天空飘着一面犹太人的国旗。
就在这条垃圾满天飞的街上,在难民营和兵营之间,1987年12月9日,爆发了巴勒斯坦人的抗暴运动。
完全是突发性的。迦萨人刚刚埋葬了三个同胞,三个人死于车祸,但人们彼此耳语:车祸是预谋。从葬礼回来的人群经过兵营铁丝网,和几个以色列士兵擦肩,几个大眼卷发的少年随手捡起石头掷向武装士兵,士兵出于自卫,齐向对空鸣枪,当群众情绪激昂形成暴动时,士兵向群众开枪。
“因地发打”就是这样开始,出乎人的意料。在占领了迦萨整整20年后,似乎一切都逐渐走上正常轨道,迦萨人的生计也依靠以色列人的合作,就在似乎日子可以永远这么过下去的时候,巴勒斯坦人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反抗情绪。各个占领地区都传来石头抗暴的消息,以军以催泪弹、橡皮弹,大量逮捕作为应对。一个月之后,骚动渐渐平静下来。突发性的“因地发打”进入第二个阶段:组织化。
本来已经被打击、驯化的反对组织又重新整合,组成了“因地发打联合总部”,从事地下活动:印发传单、组织罢工罢市,同时迫使与以军合作的“巴奸”下台。更重要的,巴人抗暴活动得到外面世界的注目与同情,巴人得以独立和欧洲共同体签定贸易协定,排除了以色列的干涉。
这个阶段的“因地发打”同时彻底改变了巴勒斯坦人自己的社会。敌忾同仇所激起的民族认同使原本松散的巴人体会到组织的重要;很快的,在占领区所有的城市、村庄、难民营,都成了自治委员会:教育委员会管理学校(以军关闭了所有学校),商务委员会组织罢工,抚养委员会照顾被以军射杀或监禁的家属。
巴人的种种自立救济手段受到世界瞩目,也给流亡在外的巴解组织带来强大压力。在占领区内抗暴的巴人目标比阿拉法特的政府所要的来得小而明确:他们只要求以色列人退出占领区,让巴人建国。而阿拉法特的目标仍旧是1948年的老调:赶走以色列人,反攻耶路撤冷,收复河山。
1988年9月13日,在“因地发打”开始的10个月之后,阿拉法特在欧洲议会发表了破天荒的演说:巴解组织接受联合国对中东问题的裁定,也等于说,巴解组织正式承认了以色列这个国家,奠定了以巴和谈的第一粒种子。
也是9月13日,5年之后的1993年,阿拉法特和拉宾在全世界的惊愕注目中,签约,握手。
握手?别小看了这个动作。在犹太教徒和回教徒同时拒绝和我握手之后,我才恍然,握手,在这个古老的世界里还留着最原始的象征意义。阿拉法特和拉宾对彼此伸出手来,那一握,要比戈尔巴乔夫和里根的握手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