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鳞爪(第18/30页)
“你看,”甲可布得意的叫着,“我说你看了准乐!可不是就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雷那图靠近着这精怪似的蹩子坐下,吩咐要酒,亲手倒给他们喝,和气的问话,讲笑话给他们听让他们乐。初起他们看着不自在,心里怀着鬼胎,摸不清叫他们进来是什么意思。但是等到他们听他讲故事,讲一个死犹太,他的同伴们为要躲避波龙尼亚境内不准犹太人埋葬的法令,私下把他的尸体割成小块,上了盐,加了香料,运到威尼斯去,叫一个翡冷翠去的耶教徒给吃了的一番话,那小蜘蛛笑得差一点涨破了肚子。一会儿三个人全喝得醺醺了,笑着说着,做出种种奇丑的鬼脸,我看得恶心扭过了头去;但雷那图看着他们兴趣浓极了;等他们的丑态到了穷极的时候,他掏出他的本子来临着描:正如他方才画圣贞的笑容,同样那欣欣然认真的神气。
到晚上他给我看一大集的滑稽画;各类的丑态,不仅是人的,畜生的也有——怕人的怪样子,像是病人热昏中见着的,人兽不分的,看了叫人打寒A。一个箭猪的莲蓬嘴,硬毛攒耸耸的,下嘴唇往下宕着,又松又薄像一块破布,露着两根杏仁形的长白牙,像人的狞笑;一个老妇人,鼻子扁塌的长着毛,肉痣般大小,口唇异样的厚,像是烂了的树干里长出来的那些肥胖发粘性的毒菌。
塞沙里(达文謇另一个学徒)对我说有时老师在路上见着什么丑怪,会整天的跟着看。伟大的奇丑,他说与伟大的美是一样的稀有;只有平庸是可以忽略的。
马各做事像牛一样的蠢,先生怎么说他非得怎么做不行;他愈用功愈不成功。他有的是非常的恒心。他以为只有耐心与劳力没有事做不成的;他一点也不疑惑他有画成名的一天。
在我们几个学徒里面,他最高与老师的种种发明。有一天他带了他的小册子到一条十字街口去看热闹,按着老师的辨法,把人堆里使他特别注意的脸子全给缩写记了下来。但到家的时候他再也不能把他的缩写翻成活人的脸相。他又想学雷那图用调羹量颜色,也是一样的失败。他画出来的影子又厚又不自然,人脸子都是呆木无意趣的。马各自以为他的失败是由于没有完全遵照老师的规则。塞沙里嘲笑他。
“这位独一的马各”,他说,“是殉科学的一个烈士。他给我们的教训是所有这些度量法与规则是完全没有用的。光知道孩子是怎样生法并不一定帮助你实际生孩子。雷那图欺他自己,也欺别人;他教的是一件事,他做的是另一件事,他动手画的时候他什么规则也不管除了他自己的灵感;可是他还不愿意光做一个大美术家,他同时要做一个科学家。我怕他同时赶两个兔子结果竟许一个都赶不到。”
塞沙里这番嘲笑话不一定完全没有道理,但对师父的爱是没有的。雷那图也听他的话,夸奖他的聪明,从来不给他颜色看。
我看着他画他的Cenacolo(即《最后一次晚餐》,在米兰),有时一早太阳没有出,他就去修道院的饭堂工作,直画到黄昏的黑影子强迫他停止;他手里的画笔从不放下,吃喝他都记不得。有时他让几个星期过去,颜色都不碰。有时他踮在绳架上,画壁前,一连好几个时辰,单是看着批评着他已经A得的。还有时候我见他在大暑天冲着街道上的恶热直跑到那庙里去像是一个无形的力量逼着他;他到了就爬上架子去,涂上两笔或是三笔,跳下来转身就跑。
他正在画使徒的翰的脸。今天他该得完功的。可不是,他耽在家里伴着甲可布那孩子,看苍蝇黄蜂虫子飞。他研究虫子的结构那认真的神气正如人类的命运全在这上面放着。看出了虫子的后腿是一种橹的作用,他那快活就好比他发现了长生的秘密,这一点他看得极有用,他正造他那飞行机哪。可怜的使徒约翰!今天又来了一个新岔子,苍蝇又不要了。老师正做着一个图案,又美又精致的,这是预备一个学院的门徽,其实这机关还在米兰公的脑子里且不成形哩。这图案是一个方块,上画着皇冠形的一球绳子,相互的纠着,没有头没有尾的。我再也忍不住,我就提醒他没画完的使徒。他耸耸他的肩膀,眼对着他的绳冠图案头也不抬的在牙缝中间说话:
“耐着!有的是时候!约翰的脑袋跑不了的!”
我这才开始懂得塞沙里的悻悻!
米兰公吩咐他在宫里造听筒,隐在壁内看不见的,仿制“达尼素斯的耳朵”。雷那图起初很有劲,但现在冷了,推托这样那样的把事情搁了起来。米兰公催着他,等不耐烦了;今早上几次来召进宫去,但是老师正忙着他的植物试验。他把南瓜的根割了去,只存了一根小芽,勤勤的拿水浇着。这下子居然没有枯,他得意极了。“这母亲”,他说,“养孩子养得不错。”六十个长方形的南瓜结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