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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分岔的花园是按照崔朋的想象而描绘出的一个不完整,但也不假的宇宙图像。与牛顿和叔本华不同,您的祖先不相信单一、绝对的时间,认为存在着无限的时间系列,存在着一张分离、汇合、平行的种种时间织成的、急遽扩张的网。这张各种时间的互相接近、分岔、相交或长期不相干的网,它包含着全部的可能性。这些时间的大部分,我们是不存在的;有些时间,您存在而我不存在。这段时间里,给我提供了一个偶然的良机,您来到我的家;在另一段时间里,您穿过花园以后发现我已经死了;在另一段时间里,我说着同样的这些话,可我是个失误,是个幽灵。
故事中的这两个部分是可以彼此印证,互相说明的:“故事”为哲学提供了实例,而“哲学”表述则赋予了“故事”以更普泛的意义。而实际上,我们可以说“哲学”是“故事”的一个部分,反过来说也同样成立,通过阿伯特的死,两个部分融为一体。
博尔赫斯的早期小说,如《世界性的丑事》,主要是通过一个个清晰、单纯的故事来表述他的哲学观念,随着《曲径分岔的花园》的出现,作者开始尝试在故事中插入另外一些因素,从而使文体变得更加繁复,这些被插入的因素涉及哲学、历史学、语言学、诡辩术、宗教史和地理学等等。而在《阿莱夫》《赫尔伯特·奎因作品分析》《一个无可奈何的奇迹》等小说中,博尔赫斯尝试用学术论文的方式写小说。由此观之,在作者一生的创作中,有一个逐渐远离的淡化故事的总体趋向,尽管这样一个趋向并不能覆盖所有的事实——作者晚年仍然没有放弃写作单纯故事的癖好。关于这一点,我们在作者的诗歌写作中也能找到同样的例证。在诗歌中,尤其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博尔赫斯让我们看到了作者在小说和文学论文中被过滤掉的激情,但随着《圣马丁札记簿》的问世,博尔赫斯的创作变得冷静了许多,而在《另一个、同一个》、《博物馆》等诗集中,博尔赫斯的书卷气和思辨性则变得更加浓郁。
1969年,作者在几本早期诗集的再版序言中,明确地对早期诗歌的伤感、雕饰和忧郁作了批评性回顾:“那时候,我寻求日落,城市外围的陋巷,和忧伤,如今我寻求黎明,都市和宁静,一个作家的命运是奇怪的,起初,他是巴洛克式的——炫耀的巴洛克式——多年以后,他会得到的,假如吉星高照的话,不是在其中毫无一物的简洁,而是一种谦逊而隐蔽的繁复。”
关于博尔赫斯的成就,似乎有两种说法,在诗人的眼中,博尔赫斯的诗歌是最值得珍视的,叙事性小说本来就不值一提;而小说家则相反,他们认为“短篇小说”的写作体现了博尔赫斯艺术的伟大成就,也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但在我看来,这种分辨并不重要,无论是诗歌,还是小说,在写作过程中都具有一种向学术论文过渡的倾向,也就是说,他在骨子里也许既不是一个惠特曼式的抒情诗人,也不是一个卡夫卡式的小说家,而是一个卢克莱修式的感知命运偶然性,并加以审慎表述的散文作者,一个切斯特顿那样的幻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