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世界很好努力才配得到(第4/9页)
穿着公主裙的表姐比我大三岁,那时候的她已经上小学了,会认很多字,会念很多古诗,会唱很多歌,会讲很多故事,还会弹钢琴。
“弹钢琴,就是这样,把手指放在琴键上,Do Re Mi Fa Sol La Si Do——七个音符,不停地变啊变,就能弹出各种各样的曲子。这样,这样……”
表姐给我做示范。她端正了身体,脸上有一种愉悦又虔诚的表情,然后抬起双手,屈起手背,指尖在空中不停跳跃着。我在一边看得痴迷。月光透过枝叶,落进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寂静的乡村夏夜,远处的山色朦胧而温柔。稻香浮动,蛙鸣沉沉,萤火虫贴着墙脚飞舞,月亮大得好像要掉下来。两个小女孩并肩坐在歪脖子老树下,尽心尽力地交换彼此的生活记忆。一个小女孩对外界新奇的认知,也正被另一个小女孩一点一点地打开。
“每个女孩子都是公主,等我们长大了,就会有王子骑着白马,带我们离开。”
“我没有白马,不过,我有大水牛!”
在爸爸的帮助下,我和表姐终于可以同时骑在牛背上,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向对面的山野。壮实的老水牛性情很温驯,只顾低头吃草,嘴角不断泛出青白色的草沫。我们在野风四起的山坡上打滚,对着天空大声唱歌,歌声可以飘到山的那一边去。
不远处,几个光着膀子的男孩正在打水漂。他们手中的瓦片熟稔地擦破轻薄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他们的声线已经渐渐粗壮起来了,看到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子会交头接耳,然后情不自禁地脸红。
那些日子里,我们每天厮混在一起,上山捡柴,下水摸鱼,疯玩打闹间,全然不知世事深浅。
快要开学的时候,姑妈来接表姐回去。据说她们要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去,我很舍不得,可又不懂怎么挽留,只能死死地抱着门口的歪脖子老树,不停地抠它的树皮。
表姐走的时候,把她的公主裙和童话书都留给了我。我看到她的眼圈红红的,走在乡间小路上,姑妈牵着她。她走一阵子,又回头来看一下。
不久后,我也该背着书包进学堂了。我的头发依旧枯黄稀疏,身材依旧瘦小贫弱,常被班上的男同学捉弄。他们笑我是黄毛丫头,我就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在家的时候,我会经常翻看表姐留下的东西,会很想念她,也会想起姑妈和大人们说的那些我们听不懂的怪话。但是我知道,不管世事是恒常还是变幻,世界是丰盛还是简单,只要是一个小孩儿,就会暗地里努力地盼望自己快些长大。
后来,我终于长大了。长大后,我也跟很多人一样,离开了村庄,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了更多的人和风景。那个时候,我也终于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长大和老去才是不用努力就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再后来,我回家时,会断断续续地从亲戚们口中听到姑妈的消息。她离了几次婚,又结了几次婚,带着女儿辗转了很多城市,做过很多工作……那时,我总是不断地追问:“那我表姐呢?表姐呢?”
“不知道啊,不知道。”
二〇〇九年的早春,也就是在我和表姐分隔了整整二十年后,我带着女儿回家看父亲,没想到会再见到姑妈和表姐。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眼角有了皱纹的姑妈,抱着她的老哥哥,泣不成声。
是夜,我和表姐躺在老屋的雕花床上,细数对方不曾参与的二十年岁月。
窗外是儿时的月光,依旧清洁透亮,仿佛从未改变过。只是,曾经的放牛娃,漂泊多年后,已经为人妻母,即将在离家乡不远的小地方安营扎寨,从此守着一份平实的小日子,以及并不出众的小梦想,慢慢地度过余生。
曾经的小公主呢?她用了将近二十年的努力,终于要在这一年的夏天,牵手她的王子,走进婚姻的殿堂。
她告诉我,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都在很用功地念书,很用功地练琴,从来不敢偷一点儿懒。因为寄人篱下,总不能让妈妈为难。那些年,她转了好几次学,但是不管在哪座城市,哪所学校,她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上大学时,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课余时间,她则去当家教,尽量不花妈妈的钱。后来,她又出国留学,拿到了各种各样的证书。再后来,她回国,选择留在母校任教,正好可以陪伴妈妈。
“至于爱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在校园相遇,后来又一起出国,一起回来。他目睹过我的摸爬滚打,也见识过我的荣耀光芒;他了解我的深刻,也珍视我的平凡。从校服到婚纱,他是唯一一个把深情与久伴同时给了我的人。”
是年盛夏,我去参加表姐的婚礼。北国的海滨城市,阳光明媚,风景宜人,蓝天上不时有白鸽飞过,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