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萨尔茨堡,雨夜的探戈(第3/4页)
烛光下,我与侍者的目光也静静追随这对舞者。
他们在无人之境,在彼此臂弯,不在这个世界,完全不在意旁的存在。
一曲终了,探戈舞者回到他们座位,烛光下才看清楚,是一对鬓发斑白的老人。
他们微笑欠身回应我和侍者轻轻的掌声。
我不知道他们是执手偕老的夫妇,还是长久相伴的情人,或是晚来邂逅的知音。
多少故事藏在这一曲蹁跹后。
很多年后当我鬓色成霜,不能再踩着高跟鞋回旋,不能将腰身低折,那时你也老迈蹒跚,我们的探戈是不是也还可以这样跳?
一小杯加了威士忌的黑咖啡还没喝完,倦意浮起来。
雨夜里舒缓的音乐与烛光让人恍惚,思绪从这尘世逃逸,渐渐远离。
今夜适合遗忘,不宜念想,且放下一切睡个好觉。
彻夜雨声里,梦境安恬。
(二)
早起去霍亨索伦城堡。
第一眼看见它,是在从慕尼黑过来的火车上,远远隔着河,午后艳阳照着河水粼粼闪耀,映着它在山丘之巅,层云之下,凛凛的纯白与黑,背负碧蓝无际天色。那一刻我就想,一定要登上它,从它的眼里看看它所守卫的萨尔茨堡。
小山丘并不高,散步就走上去了,没有必要开车。但我坐taxi到了山下,司机指了上山的斜坡路给我看,车费已经付过,我要开门下车,他突然说,算了,我还是把车开上去,你就不用走路走得太累。陌生人不计小利的善意体谅,总是不经意把你感动。
有缆车可以直接坐上城堡,但那样会错过从最美角度一步步走近它的机会,错过从城墙下仰头望,一壁孤立,透出苔色与风雨痕迹的白墙上徽章高悬,昔日军事要塞的威严记忆,于时光已淡去,于它从未离去。
欧洲的城堡多如牛毛,基本是群破落贵族,少数盛妆不衰,维持着华丽壳子,珠光宝气,力挽腔调。其中有一个这样的戎装将领,不太高贵也不倨傲,长久沉默,皱纹沾了沧桑,身姿仍英武。
整个上午游荡在游客寥寥的城堡里,一个角落、一个房间、一处旋梯,循着光线与风的来向走过去。极具开阔气质的城堡,几乎每个房间和走道都有明朗的大窗户迎接金色阳光,足够策马逡巡的平台,俯瞰四野山川。
瞭望平台上的露天餐厅,花荫掩映,以奢侈的风景佐餐。
在凭栏的座位坐下,恰有悠扬钟声,远处山岚流云,近处绿野盎然,脚下是整个萨尔茨堡;一杯加了醇酒的莫扎特咖啡送上来,阳光照耀着瓷杯的银边;风很清冽,吹送来鸟鸣花香和天外游丝般的小提琴音。不必四顾寻找琴音的来源,旋律无处不在,这里是萨尔茨堡,莫扎特的故乡,音乐和空气一样亲切平常。
树荫下的斑斓阳光与咖啡香,薰然让人醉。
有个年轻妈妈独自一人推着婴儿车,带着婴儿旅行,上台阶时很艰难。我帮她抬了一下婴儿车,她擦着一脸汗,笑得灿烂,一边道谢一边给睁着大眼睛四顾张望的baby喂水。
我一个人旅行,有时也觉疲惫。
她需要多大勇气和坚强,才能带着那么小的婴儿上路。
流连到午后才离开,走出城堡时的眷恋心情令我不解,像要离开一个阔别了很久,刚刚归来又要启程的地方。这种感觉,于我辗转频繁的旅行中,并不常有。
从城堡走回到老城,没有看地图,循着路边卖艺者的琴声走,然后闻到咖啡香,抬头就看见了Café Tomaselli。始于1705年的古老咖啡馆,无数名人或非名人,绅士淑媛和匆匆旅人,在这里同一张桌,同一个角落,饮过同样滋味的咖啡。巴黎左岸那一个个店招都成传奇,每一个悠久的欧洲城市多多少少总有这样的咖啡馆,站在时光深处俯视你。如果有一张可曝光无穷次的底片,每个走进去的人都会留下一个影子,影子叠着影子,你不知道你的影子会不会叠在百年前哪个音乐家身上。人们就是出自这种心思吧,才去把Tomaselli的小露台挤得永无空位。这样的老店,矜持不凡是必要的,侍者们白衣黑领结,举手投足与别处不同。就算你不爱咖啡,不慕盛名,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店可以从1705年开到现在,那么走进去坐在窗边,用喝一杯咖啡的时间,给自己一小段穿越时光的错觉,回到十八、十九世纪某个似曾相识的午后,暂时忘记自己是谁。那也很不错。
喝完咖啡出来走在教堂后的小路上,看见美丽的墓园,生死轮转的场所,每一块墓碑都是精雕细刻的艺术品,墓前的花篮烛台异常鲜艳活泼。
午后的小雨,纷纷扬扬洒下来,天色阴了。
我站在街边一时无处避雨,上了一辆老式马车,不要雨篷,不坐后面,和马车夫一起披上雨披,坐在他旁边,高高扬鞭,在雨中驾车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