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温柔半两,从容一生(第5/9页)

我把茅房的门反锁,接着打开两瓶汽水,然后以一种虔诚的心情,把汽水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就像灌蟋蟀一样,一瓶汽水一会儿就喝光了。几乎一刻也不停地,我把第二瓶汽水也灌进腹中。

我的肚子整个胀起来。我安静地坐在茅房地板上,等待着呕气。慢慢地,肚子有了动静,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翻涌出来,呕——汽水的气从口鼻冒了出来,冒得我满眼都是泪水。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喝汽水喝到呕气更幸福的事了吧!”然后朝圣一般打开茅房的木闩,走出来,发现阳光是那么温暖明亮,好像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我们走过的每一步不一定是完美的但每一步都有值得深思的意义

每一粒米都充满幸福的香气

在茅房喝汽水的时候,我忘记了茅房的臭味,忘记了人间的烦恼,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一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年叹息的情景。当我重复地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喝汽水喝到呕气更幸福的事了吧!”心里百感交集,眼泪忍不住就要落下来。

贫困的岁月里,人也能感受到某些深刻的幸福,像我常记得添一碗热腾腾的白饭,浇一匙猪油、一匙酱油,坐在“户定(厅门的石阶)”前细细品味猪油拌饭的芳香,那每一粒米都充满了幸福的香气。

有时这种幸福不是来自食物。我记得当时在我们镇上住了一位卖酱菜的老人,他每天下午都会推着酱菜摊子在村落间穿梭。他沿路都摇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见他的铃声。每次他走到我们家的时候,都在夕阳落下之际。我一听见他的铃声跑出来,就看见他浑身都浴在黄昏柔美的霞光中。那个画面、那串铃声,使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好像把人心灵深处的美感全唤醒了。

有时幸福来自于自由自在地在田园中徜徉了一个下午。

有时幸福来自于看到萝卜田里留下来作种的萝卜,开出一片宝蓝色的花。

有时幸福来自于家里的大狗突然生出一窝颜色都不一样的、毛茸茸的小狗。

生命的幸福原来不在于人的环境、人的地位、人所能享受的物质,而在于人的心灵如何与生活对应。因此,幸福不是由外在事物决定的。贫困者有贫困者的幸福,富有者有其幸福,位尊权贵者有其幸福,身份卑微者也有其幸福。在生命里,人人都是有笑有泪;在生活中,人人都有幸福与忧恼,这是人间世界真实的相貌。

从前,我在乡间城市穿梭做报道访问的时候,常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坐在夜市喝甩头仔米酒配猪头肉的人民,他感受到的幸福往往不逊于坐在大饭店里喝XO的富豪。蹲在寺庙门口喝一斤二十元粗茶的农夫,他得到的快乐也不逊于喝冠军茶的人。围在甘蔗园吆五喝六,输赢只有几百元的百姓,他得到的刺激绝对不输于在梭哈台上输赢几百万的豪华赌徒。

这个世界原来就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因此幸福也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由于世界是相对的,使得到处都充满缺憾,充满了无奈与无言的时刻。但也由于相对的世界,使得我们不论处在任何景况,都还有幸福的可能,能在绝壁之处也见到缝隙中的阳光。

我们幸福的感受不全然是世界所给予的,而是来自我们对外在或内在的价值判断。我们幸福与否,正是由自我的价值观来决定的。

以直观来面对世界

如果,我们没有预设的价值观呢?如果,我们可以随环境调整自己的价值判断呢?

就像一个不知道金钱、物质为何物的赤子,他得到一千元的玩具与十元的玩具,都能感受到一样的幸福。这是他没有预设的价值观,能以直观来面对世界,世界也因此以幸福来面对他。

就像我们收到陌生者送的贵重礼物,给我们的幸福感还不如知心朋友寄来的一张卡片。这是我们随环境来调整自己的判断,能透视物质包装内的心灵世界,幸福也因此来面对我们的心灵。

所以,幸福的开关有两个:一个是直观,一个是心灵的品味。

这两者不是来自远方,而是由生活的体会得到的。

什么是直观呢?

有源律师问大珠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大珠:“用功。”

“如何用功?”

“饿来吃饭,困来眠。”

“一切人总如同师用功否?”

“不同!”

“何故不同?”

“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需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就是最大的幸福,最深远的修行,这是多么伟大的直观!在禅师的语录里有许多这样的直观,都是在教导启示我们找到幸福的开关,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