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三篇(第3/9页)
“我也不知道。”女的低声回答他,“我只是觉得太好了,最近我一直太顺利了,我总觉得不太可能是这样。”
男的如释重负般地出一口长气。
女的低声说:“所以大概要出点儿什么事了。很久了,一直这么顺我觉得不大可能。”
她说:“你看现在多好。天边那一缕亮也没了。天完全黑了,差不多完全黑了。”
她继续低声说,慢慢地像是自语:“我们谁也看不见谁了。可我感觉得到你是坐在我身边。你闻没闻到这周围的气味?你看不见可你闻得到,你数不清这都是什么气味聚合成的气味。你一旦闻不到它了你简直都不能回忆起它来。这气味除非你自己也闻到了,否则别人就没法告诉你,你也没法告诉别人。”
她继续说着,渐渐地如同梦呓:“如果要形容它,我最先想到的是动物饼干的气味,然后是月亮下一只小板凳的气味,是夏天雨后长满青苔的墙根下的气味。还有一棵大树,一棵非常大的树的气味。以后,它会是天慢慢黑下去的气味,以后一到天黑我肯定就要闻到这气味。”
男的说:“你躺好,躺好一点儿吧。”
“你再听听到处有多安静,”女的还在说,“天黑下去的时候就是这声音。光亮从那片空地那片树林上退去的时候,就是这么安静,就是这样的声音。光亮退到树林后面去的时候,退到山的后面再退到海上去的时候,总是带着这样的声音。你说不清这里面有多少种声音。这里面有所有一切的声音。你很少能听到世界上的所有声音,因为你总不喜欢这样一直待到天黑,你总是要把灯打开看看明白。”
“你躺好吧,你躺好好不好?”
“嘘——别说话,握住我的手。”
很久,两个人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很久不出声。
然后,男的轻轻问:“你睡着了?”
女的回答,“我一直都睁着眼睛。”
“想什么?”
“我想你们不是在招生。”
“嗯?”
“你们简直是在分配那几个孩子的命运。上帝借你们,在给那几个人分配命运。”
“,你说得真对。”
“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分到的是什么。分到了,也还是不知道自己分到的是什么。”
“对,是的,不知道。你这个比喻真妙。”
“他们以为是什么,实际上多半正相反。”
“实际百分之九十九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可你们到底根据什么要谁不要谁呢?”
“这你应该知道。”男的说,“我们是表演系,我们是教表演的。我们是培养演员的。表演,这很难说。你喜欢他,可我喜欢另一个。”
“就因为喜欢不喜欢?就根据这个?”
“我现在选中一个,但这可能是我的错觉,过一会儿我发现这是错觉,我就选择了另一个,但是谁来担保这一次不是错觉呢?”
“可他们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
“你以为怎么决定呢?”
“他们就各有各的前程了。”女的说。
“可不是吗?他们就各演各的角色。”
“那回我碰巧遇见你,”女的说,“我看你很面熟,我就追上去问你。”
“我们的命运也是被别人决定的。”他说。
“我那时候真是胆子大,”女的说,“我就跑过去问你是不是一个演员。你记不记得?”
“别人决定了我,我又去决定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回我的胆子特别大,我说,嘿!您是演员吧?其实我的胆子平时并不大。”
“决定了我的那个人当初也是被别人决定的,被我决定的那个人将来再去决定别人。”
“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到现在。”
“否则我现在就不是我,我就不是我现在。”
“是的,你当年要是不被表演系录取,我们就谁也不会认识谁。”
“我现在就在放羊。我现在就在打鱼。我现在就是个卖鱼的,你对我来说顶多是个买鱼的。可上帝决定借一个人分给我另外一种命运。”
“就因为他喜欢或不喜欢?”
“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个。到头来你找不出更严肃的理由。”
她轻松地叹一口气。女的轻轻地叹一口气然后说:“但愿上帝喜欢我们。”
“可你不知道上帝喜欢的含义是什么。你怎么也不知道。人就像个瞎子。喂,把灯开开好吗?”
“不,你别。你别开,别开灯。”
“太黑了该开了。这么黑谁也看不见谁。”
“这多好,谁也看不见谁有多好。”
“你就这么喜欢谁也看不见谁?”
“对了,我喜欢。这样才真实,否则你能看见什么呢?”
“你怎么有点儿发抖?”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