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七篇(第2/4页)
传说,百太祖与百太奶尚在胎中,即经两家父母指腹为婚。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孰料婚龄将至,甫家败落,亲家寻因种种,欲毁婚约。直至百太祖戎装待发,欲见娇娘一面,百太奶家仍闭门不允。幸有“红娘”内应,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菩提树滴菩提水,滴入红莲两瓣中”,或如后世民歌所唱“抱住哥哥亲了个嘴,肚里的疙瘩化成水”,总之百太祖夜闯闺房,给百太奶留了个种。
否则一千七百年后,甫家最终也难有一位妇孺皆知的名人了。
送郎从军一幕自古雷同,譬如“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譬如“紧紧握住红军的手,亲人何日返故乡”。男儿功名重,百太祖一骑绝尘。女子为情生,百太奶以泪洗面,忍辱负重,为甫家养育着九十九太祖,终日所盼唯夫君早日归来。譬如“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譬如“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吵,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人分古今,相思无异。然“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其时通讯靠喊。百太奶岂知,爱子呱呱落地日,正是夫君尸横疆场时。家谱记载,百太祖首战刀未血刃,已成他人枪下鬼。又如民歌所唱“人人说咱们二人天配就,你把妹妹闪在那半路口”,百太奶闻讯昏厥三刻,自此终身独守,再不曾嫁。
千年悠悠,亦如白驹过隙。却说这百太祖的直系一百代孙,自幼乖巧伶俐,取名志高,孰料长大成人却不忠不孝。不忠者,他不仅与风靡一时的小说《红岩》中那个叛徒同名同姓,且行径与下场亦无二致;否则,必也会像其百代先人们一样,无论正史、野史,均无痕迹。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甫家到志高一辈已是数代单传,偏这厮被人一枪毙命时,尚未有后。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二〇一七年,你外公尚未成婚,在E州做刑警。他师父,刑警队长老路,正要退休。那年E州出了件大案,简单说吧,恐怖分子要在机场、车站搞一次连环爆炸。警方所知仅止于此,所幸抓获了一名嫌犯——据线人的情报,此人还是主谋之一。欲救万千无辜于危难,务必得从他嘴中掏出更多线索,这任务就交给了路队和你外公。
嫌犯果然顽固,任你千条妙计,他自一言不发。审问多日,师徒俩气得肝疼牙痒,仍无所获。嫌犯倒嚣张起来:“杀了我吧,这是你们唯一能做的。”老路拍案道:“我们能做的还很多!”嫌犯冷笑,继而闭目养神。
师徒俩出了审问室,在天井里抽烟。老路说:“这样下去咱非输不可。”二人抬头仰望,空中仿佛滚过隆隆巨响。老路说:“碰上这号不要命的谁也没辙。”二人低头默想,似已见那血肉横飞的惨景。
突然,老路把烟头一甩,盯住你外公说:“就不敢给他动动刑?”
“虐囚可是犯法的呀,师父!”
天井里半晌无言。谁都明白:审问失败最多算你无能,若动刑,麻烦可就大了,就算上级睁只眼闭只眼,新闻媒体也饶不了你!
外公蹲在角落里,很久,冒出句话:“师父,您说,这小子肯定知情吗?”
师父就笑:“你是想,这两难局面会不会还给咱留着个缺口?”
天井里一无声息。谁都明白:真正的麻烦并不在媒体,而在良心——一边是法纪严明而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一边是知法犯法却有望拯救万千无辜于危难。
半天,外公又说:“师父,您说上面这情报……准吗?”
师父又笑:“你不过是把缺口换了个部位。”
外公还要说什么,老路打断他:“甭说啦,老弟,有缺口还怕没部位吗?比如,动刑就一定能奏效?违法,就不能不走漏风声?唉!早年我有个老同事,也碰上这么个局面,左右无路,便一枪把缺口开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天上云飞风走,七月天,天井里竟冷得人发抖。可是那老同事的灵魂流连未去?老路的神情渐趋坚忍,焦灼的目光却平缓了许多。
他站起身,拍拍你外公的肩膀:“老弟,找个好人结婚吧。别的事交给我。”
“师父,您想干吗?!”
“不干吗,今晚先去睡个好觉。”
第二天外公一上班就听说,昨夜,那个顽固的家伙终于开口了。外公顿觉不妙,忙去找他师父。老路已被停职。上级的好意,让你外公去拘捕路队。师父仍然坐在那个天井里,据说自审问结束后他就没动过地方。见你外公来了,他伸出双手。外公不忍,流泪道:“师父,您的良心是完整的,可我算什么?”师父说:“老弟,甭瞎想。要是不给我判了,咱这事就还算不上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