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第2/3页)
“我不想参加代表团的晚宴。”七点钟时,当艾希曼过来问他们是否需要鸡尾酒后,她如是说。
于是,他们一起走出酒吧。他的手颤抖着按下电梯按钮。透明电梯升上来了,他站在她对面,问她需要停在哪层。户外的景致已经笼罩在雾色中。
中年引诱者的直率,与信心或傲慢并无关联;相反,它是在人们可悲地意识到死亡的日益临近时,生发的一种无可容忍的绝望。
就基本结构而言,她的房间与他的几无两样;然而,他却惊讶于它天壤之别的氛围。一件紫色的礼服挂在墙上;一本柏林新博物馆的展览目录放在电视旁;桌上有一个打开的手提电脑;镜子边是两张印着歌德画像的明信片;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与酒店的立体音响系统连接着。她问他可有听说过某位歌手,然后手轻轻叩着,翻找到了她要的唱片:配乐很简单,只有钢琴和仿佛教堂嗡嗡声的打击乐器,接着,一个嘹亮的女声切入,萦绕于耳,十分浑厚,然后突然变得高亢、清脆。“我特别爱这一段。”她说,然后闭了一会儿眼睛。他一直就站在床脚边,听着歌手逐渐拉高音阶,重复唱着“永远”二字,它仿佛一声喊叫,直穿他的灵魂。自孩子们出生之后,他便再不曾如此感受音乐;当他的人生界域需要的是平稳与宁静时,却有如此的欣喜若狂被催变而出,这对他而言,并非好事。
他走过去,用手捧起她的脸,印自己的唇在她唇上。她拉近他,再次闭上眼。“我便将一切献给你……”歌声如是唱着。
这时刻与他过往结识新欢时的记忆一般模样。如果他可收集起历来情景的点点滴滴,将它们拼接在一段单回路上,总运行时间也许并不超过半小时;然而从诸多方面而言,它们都是他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刻。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获准,进入另一个他以为早不复存在的自己。
令人同情的是,缺乏安全感的男人并不确信自身的魅力,他们需要不断求证他人是否接纳自己;有多少危险都由此而生啊!
她关了灯。虽然基本结构一致,却蕴含如此多的不同:她的舌头更好奇、热切;当他移去她的腹部时,她拱起背;她的腿更健美,大腿肤色更暗。此刻,他如何能罢手?违越道德的念头,早已飘至九霄之外,仿佛沉睡时的警钟,唤人不醒。
事毕,他们静静地躺着,呼吸渐渐平息。透过大开的窗帘,可见雾色下的发电站灯火通明。
“你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微笑着问。他无法判断她的语调,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和柯尔斯滕之间的问题,显然并不适合道于外人,即便如今它们已然招致一个崭新的、更少不经事的卫星进入它们的轨道。
“她……人很好。”他结巴着说。劳伦依然一脸茫然,却不继续追问。他搂着她的肩;透墙传来的声音听得出,有一辆电梯在下行。他不能说自己在家倍感无聊。他并不是不再尊重妻子,或甚至不再钦慕于她;相较之下,他真实的境况更为特殊,更有失他的颜面。他爱的是一个仿佛从不需要爱的女人,一个太能干强悍的斗士,以致他几无机会去予以呵护;这个人从来都与想要施以援手的人们关系不睦;有时越为自己所信任的人辜负,她越是最感惬意。他与劳伦这肉体欢爱似乎并无其他缘由,不过是因为近年来他和妻子发现,彼此间连一个拥抱都那么难——不过是因为在内心一隅,他颇因此受伤,并为之愤怒。
极少有婚外情是源于对配偶的漠不关心。通常都是太过在乎,才会导致背叛。
“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最后,他又补上一句。
“我想是的。”她淡淡地说。这会儿,她的表情又转为了淘气。
他们叫了送餐服务。她点了加柠檬汁的意面,并要求在旁边放一小块干酪;她似乎习惯于精确描述自己的要求。拉比对于个人服务的权益要求不高,所以很敬佩她的维权意识。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她洛杉矶的一个同事打来的,那边才将近中午。
他为之吸引的,也许并不只是性爱本身,而是紧随性爱之后的那种亲密。这个时代的怪异就在于,开展一段友谊的最简易之法,便是让对方解带宽衣。
他们互相温暖、彼此体贴。谁也没有机会令对方失望。作为陌生人,他们可以表现得能干、慷慨、妥靠、可信。他的笑话逗得她哈哈大笑。她说他的口音挺有吸引力。他意识到赢得陌生人的喜爱原是这般容易,他不由得为此略感孤独。
他们一直聊到午夜,然后分头安睡。清晨,他们一起去了机场,在办理登机手续的地方喝了杯咖啡。
“保持联络——尽可能多一些。”她微笑着说,“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