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的事(第2/3页)
他一桶接一桶,没完没了地往马身上泼水,污水溅了自己一身。马洗干净了,自己却给搞脏了。我冷笑:“不如再往自己身上浇一桶吧。”
我看他给马洗头发洗鬃毛洗尾巴时,显得非常麻烦,于是又出主意:“不如像吾纳孜艾那样剃成光头吧?”
他笑了,但想一想又告诉我说,马是要剪头发(鬃毛)的,不过只有一两岁的小马才剪,尾巴也会剪去一半,但成年马就不剪了。这马有四岁了。
原来如此。我经常见到有的马的毛发给剪得瓜头瓜脑,飘逸的尾巴也只剩短矬矬的半截,还以为是马的主人磨完剪刀后,顺手逮着它们试试刀刃快不快。
然后我又指责他只洗自己的马,也不管妈妈的和卡西的。他笑着说:“自己的马自己洗嘛。”我立刻说:“那自己的衣服为什么不自己洗?”反正无论怎样他都说不过我。
再说一些马的事。
骑马人都有自己专用的马,当然也都有自己专用的马鞭。但扎克拜妈妈和斯马胡力就没有,随便拾根羊毛绳就抽打上路了。我呢,本来是有的,斯马胡力给我做了一根新的,但用了不到半天就弄丢了。
我很喜欢马鞭这个东西。家里来客后,我常常会要求借他们的马鞭一观。大部分马鞭很简朴,无非一根光滑的红色沙枣木短柄上系一截皮鞭。但简朴不是随便,它们同样也受到了郑重对待——那根木柄光洁而顺直。要知道,沙枣树虽然木质坚实,但总是长得歪七扭八,疙里疙瘩。要找多少棵沙枣树才能觅得这样的直木棍!上面还细致地缠着牛皮绳,裹了细铜丝。而皮鞭则用了大约四股细细的牛皮绳呈“人”字形纹路编结而成,柔韧结实。连接处的结扣也极精致,就算鞭子给抽散了,也未必能从把柄上脱落。若是女人用的马鞭则会更讲究,更美观。有的木柄全裹着铜片,镶满指甲盖大小的银饰,多为飞鸟、花瓶、羊角的图案。
一个家庭里,最贵重的马鞭平时都是作为装饰品挂在壁毯上的显眼处,和最值钱的头巾、镶银袢的宽皮带、豪华沉重的皮帽、年长女性的白盖头或珍贵的动物皮毛挂在一起。
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马鞭一样,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鞍。平日里大家共用一匹马,但鞍却决不混用。卡西刚从外面回来,斯马胡力就急着要去赶羊。而要赶的只有两三只散羊,跑得又不远,只需一会儿工夫就能追回。但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他也要卸掉卡西的鞍换上自己的,又套又拽又捆又系又扣又拉,不辞辛苦。鞍非常沉重,何况还有马嚼、马笼套、马肚带等一整副装备。在我看来,换个马鞍麻烦得要死。
牧人的马鞍也总是极力雕琢,有的甚至描金镶银,争奇斗宝。那样的马鞍不用时会供放在房间的显眼位置。常见的则都是普通的红漆木鞍,上面搭一条薄毯。
只有骑马的时候才给马上鞍、戴笼套,平日里马儿们都空身轻行,优哉游哉四处吃草上膘。
还有一样东西与马关系密切,那就是马绊子。一般都是羊毛绳编的,呈“8”字形,两个圈上都有活口,用木销子别着。暂时不用马的时候,就给上了绊子,让它随意走动,吃吃草喝喝水什么的(除非去到人多热闹的地方,或停留时间非常短暂,一般都不会拴马)。
上了绊子的马,一小步一小步地四处瞎逛,虽然活动自由,却绝对没法走远,走远了也容易追回来。虽说是限制行为的措施,但依我看,马是非常乐意的,大概它也知道被绊起来总比被拴起来强。它一看主人解下绊子(大都挂在马鞍旁)弯下了腰,就晓得要干什么了,赶紧很配合地挪挪蹄子,使左边的前腿和左边的后腿靠拢了。这样,很轻易就能被绊住。
很多粗心的人,到了地方直接将马拴起来了事,一拴大半天。而拴的地方又没什么草,就薄薄的一小片。马儿仔细地啃着那点儿草皮,委委屈屈,把鼻子挤得皱皱的。我都想帮它挪一挪,拴到另一处草厚的地方去。
我很喜欢给马上绊子,满足于一种奇妙的沟通——它是顺从的,而我是坦然的,我们都不存戒备之心。
一开始是大家帮我做这种事。我旁观几次后,就自个儿去做了。当大家突然看到李娟蹲在马肚皮下,已经套好了一条腿,正用力握着马的另一只蹄子拼命又拽又拉时,吓得要死:“李娟!马踢你!”被踢当然很可怕,但它干吗要踢我?我又没惹它。马也莫名其妙,它想:动作这么慢,真笨。为了帮助我,它又把两条腿靠得更拢一些。
马总是很辛苦的,所以结束长途跋涉后,一到地方就要喂它一些好东西,是犒劳也是表彰嘛。所谓好东西,一般会是黄豆、玉米粒之类。为了防止别的牲畜和它争抢,就把这些好东西装进一只布口袋,再把口袋套在它的嘴上,用带子系在它脑袋上,由着它好好地吃独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