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的事(第3/3页)

在吾塞,去西南面的邻居阿舍勒巴依家做客时,看到他家的邻居女孩也正在编织“特列蔑包”,却简陋多了,只有一指半宽,并且只有两种图案重复出现。也没绷架子,只是将带子一头系在房架子上,另一头用大腿压住绷直了直接插上梭子编。可那情景看在眼里,仍然绚丽跳跃、无限丰富。

绝大部分弹好的羊毛是用来擀毡的。把宽大毡片裁剪成合适的碎片,煮出颜色,用肥皂片画出花样子,绣上种种优美的花朵、羊角等形象。把这些碎块连缀成一整块后,再衬以厚实的一整块原色毡片,沿着图案边缘穿透两层毡片缝上花边,最后沿着四周绲边。说起来,绣花毡就这么简单,但远不止如此。一块花毡的生长和一只羊羔的生长一样缓慢又踏实。有一个词是“千针万线”,一针扎下去,再一针引出来——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像走路,慢慢走遍了天涯海角。

还在冬天,还在荒野中的地窝子里时,扎克拜妈妈忙碌地赶羊、挤奶、烤馕、做饭。一天,在等待茶水烧开的时间里,她在一块三角形的紫色毡片上绣出了黄色的第一针。一个冬天过去了,这块毡片时绣时停,一直扔在被褥堆上,时不时用来盖住一盆刚炼好的羊油或正在发酵的面团。于是,等完成的时候,也稍有旧相了。等这样的毡片攒了六七块,冬天就过去了。

到了春牧场上,妈妈把这些彩色毡片连缀成了一整块。尽管远未成形,已经开始投入使用。晚上垫在被褥下睡觉,白天也坐在上面干活,使之越来越平展、妥帖。

到了夏牧场,妈妈把这条单层的花毡两端补缀两溜长长的绿色毡条,并绣上枝蔓状弯弯曲曲的图案,再以长针脚将醒目的橘色线在每一个旧针脚间系两个结,使之更结实,也更丰富完整。这方面妈妈很厉害,她绣周边的装饰花纹时,直接在毡片空白处下针,不用描花样子。

在吾塞牧场,花毡终于进行到最后阶段。这时它已经变得很宽大了,并衬上了底毡,越来越沉重。小木屋里不好施展手脚,每次妈妈都把它拖到屋外草地上,坐在上面绣,像是坐在花园里绣,花朵直接从手指上绽放。她在颜色各异的毡片接合处衬上“人”字形的装饰花边,遮挡接缝处的针脚,同时用这种花边将两指厚的两层毡子密密实实地缝合到一起。然后又裁了几条狭长的毡片煮成艳丽的蓝绿色,一串一串搭在门外栏杆上。晾干后,裹住花毡的四边缝合。但这仍不是最后一道工序,还要在绲边处再缝一道花边,继续装饰,继续加固。

缝完最后一针,妈妈侧身一倒,直接躺在上面睡了。花毡结束时是崭新的,又呈舒适的旧态。

每进入一个牧人的毡房,我都会细细地观摩各种花毡和壁挂,总是对那些热烈又纯洁的冲撞配色心仪不已。很大程度上,牧人的家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缝出来的。如果没有花毡子,没有墙上挂的壁挂和装饰性的白围巾,没有漂亮的茶叶袋子和盐袋子,没有马鞍上的绣花坐垫和垂挂两侧的饰带,没有搬家时套在檩杆两头的花套子,没有盛装木箱的绣花袋……那么这个家的光景看着该多惨淡!

顺便说一句,除了羊毛制品,家里的一切皮具也都出自斯马胡力的手工。马镫上的带子、马绊子、马笼头、马鞭……都不用买。那些细皮条编结的绳子,双“人”字纹的、扁的、圆的、“丁”字形的……结实又精致,交叉处处理得天衣无缝。

斯马胡力做这些事时非常细心。尤其每到搬家前的日子,总是会把每个人的马具都搬到屋前空地上逐一检查,细细加固,以防搬迁途中遇到意外。同时还要制作新的皮绳。皮制品与羊毛制品一样也是持续消耗品。

一个晴朗闲暇的下午,这家伙抱出一大堆裁好的牛皮带子堆在门口的草地上,摆开架势要大干一场。只见他用锥子在一条细长的牛皮带子一端打出眼,把另一条带子的一端剪成细皮条穿进孔眼里,打一个别致美观的扣结,再用榔头在打结儿处敲了又敲,弄得平平展展、结结实实。再以同样的手法连接下一根……如此这般地干了半天,将那堆牛皮带子全部连接到了一起。

他笑嘻嘻地对我说,以后可以用来当马缰绳,或牵骆驼。然后坐直身子,拍拍脖子,准备收工。他扯着这根长长的绳子一圈一圈地拽,拽了半天也找不着头。拽到最后,我们都乐了!原来这个笨蛋一看到绳端就扎孔、打结儿、扎孔、打结儿……最后连成了一个大绳圈。我们笑了半天。亏他处理得那么结实!想拆开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