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人之前,先得度自己

在这里生活后,看前人的书,会有探随的思慕,想来,那也是一种无极的相思。

前几天把《度人经》拿出来念,这部经放在《道藏辑要》卷首,共有六十一卷,但平日做法事时念的只是第一卷,后面为演经[1]。当初我读开头时,就有鸿蒙之感,“昔于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人,无量上品。元始天尊,当说是经。”

经文里有两段,是记得较清的。一段是:“元始符命,时刻升迁。北都寒池,部卫形魂。制魔保举,度品南宫。死魂受炼,仙化成人。生身受度 ,劫劫长存。随劫轮转,与天齐年。永度三途,五苦八难。超凌三界,逍遥上清。”阴法事时常念这段经文,念经时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很脆朗,而念到收尾“逍遥上清”时会故意留有余音给司鼓的人接鼓点。

另有一段是:“夫天地运度,亦有否终;日月五星,亦有亏盈;至圣神人,亦有休否;末学之夫,亦有疾伤。”昨晚和阿桢聊天,彼此有感沉迷日久,而劫运不知行至何年。

睡前我想起这段经文,一觉无梦。

出伏后才是真正的秋天,蜀地的秋,让人易生疏离之感。几年前来这里时,天下着细蒙蒙的秋雨,晨昏冻得人骨头发沁。白天则适宜在山中散步。去年深秋,和师兄一起饮茶、看银杏叶、拾野板栗。松下雾气时聚时散,山路旁有春季未摘的老茶叶,山坡上有住家户种的葵瓜、扁豆。故乡也爱种扁豆,在乡下见过搭得很好的扁豆架子,花是深沉的紫红,要在清晨,有露气的时候看,形态酷似蝴蝶。从前我读郑板桥的“一架秋风扁豆花”,觉得很有清气。但我并不很喜欢吃扁豆,家里几乎都是炒来吃,不觉得新鲜,斋堂之前曾拿扁豆和土豆一起煮,不放油,汤汁黏糊糊的,豆子吃起来很软,觉得比之前好吃。

昨天傍晚斋堂做了面条,但阿姨最近做的红油辣椒味道不太对,除了辣没有别的味道,偏偏她又喜欢放,我没吃饱,回房后师父煮了绿豆松茸汤,是当天赶集买的松茸,泡水后软软的,和绿豆一起煮了一个半小时左右,绿豆煮开了花。我才知道,绿豆也是最近几天成熟的。当地这时候上市的果实也很多,前天傍晚我骑车出门买东西,见石榴、核桃、猕猴桃已经上市,猕猴桃本地人叫“毛梨”,可酿酒,味道最佳的是一种红心毛梨。

往年此时,坐在窗下写字,抬头偶尔能看见小松鼠,今年还没看见它们来偷苹果,不过核桃既然熟了,它们肯定会出来活动的。昨日重翻放翁的《老学庵笔记》,看到里面那些逐渐熟悉的地名,深感亲切,如成都、邛州、青城、浣花溪,当我真正在这里生活后,看前人的书,会有探随的思慕,想来,那也是一种无极的相思。

“谢景鱼(名沦)涤砚法:用蜀中贡余纸,先去墨,徐以丝瓜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砚。”幼年时,大人还用丝瓜络洗碗,今时已不多见,在书里看到说丝瓜络可以洗砚台,并不觉得奇特,知道了原来这也是古来有之。许多事物留存的时间其实很长,但消逝也快,我们都在见证着这个过程而不自知,比如丝瓜络逐渐退出了厨房。

“张廷老名珙,唐安江原人。年七十余,步趋拜起甚健。自言夙兴必拜数十,老人气血多滞,拜则支体屈伸,气血流畅,可终身无手足之疾。”以后有信众问磕头的实际作用,我又多了个可引用的故事。

“鲁直至宜州,州无亭驿,又无民居可僦,止一僧舍可寓,而适为崇宁万寿寺,法所不许,乃居一城楼上,亦极湫隘,秋暑方炽,几不可过。一日忽小雨,鲁直饮薄醉,坐胡床,自栏楯间伸足出外以受雨,顾谓寥曰:‘信中,吾平生无此快也。’未几而卒。”苦多欢少,这也是常情。

“白乐天有《忠州木莲》诗。予游临邛白鹤山寺,佛殿前有两株,其高树丈,叶坚厚如桂,以仲夏发花,状如芙蕖,香亦酷似。寺僧云:‘花拆时有声如破竹。 ’然一郡止此两株,不知何自至也。”成都多奇花,亦未尝见。看文字的描述,觉得写的很像广玉兰,这附近广玉兰确实长得很好。

“欧阳公、梅宛陵、王文恭集,皆有《小桃》诗。 欧诗云:‘雪里花开人未知,摘来相顾共惊疑。便当索酒花前醉,初见今年第一枝。’初但谓桃花有一种早开者耳。及游成都 ,始识所谓小桃者,上元前后即著花,状如垂丝海棠。曾子固 《杂识》云:‘正月二十间,天章阁赏小桃。’正谓此也。”

看了半晌,还是不知“小桃”是什么花,或许正是初春时看过的其中一朵,只是看花时并不知道,千年前的人也在这里赏花,并以文字传世。而今我在这山中记录草木的生长,食物的变化,人们上山下山的故事,常常觉得在写很多年前的往事。如同以前读的那些书,某某旧事,某某梦记。我不大能分辨,也并不执意去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