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山中枯寂,世上的人偶来享片刻清净尚可,久了就会寂寞。
山上要做法事,请了各个宫观的经师,我也随师父们一同上山。
法事在二十五日早晨十点钟左右开坛,怕临时仓促,头一天就出发了。傍晚上山时,天在下小雨,师父们带了笛子、法衣、令尺以及随身用品等,每个人手上都提了一两包。行至月城湖,雾气氤氲,几乎看不见山形。九皇会后就有绵绵不断的雨水,湖水都涨了一大截,船中游人稀少,岸上的白鹅在休息。这样的景色,总令我想起初上山的情景,师父说,二十几年前,她来出家时,路上也是湿漉漉的,山壁间四处都在滴水,青苔长得分外深沉。或许,这里的雨水比别处多。
到了上清宫后,放置好行李,陪师父到山顶散步。此时雨已经停了,至东华殿时,观中常住正在做晚课,唱到“仰劳道众,随声应和”。山顶视线开阔,峰峦一一可见,红叶黄树相杂其间,有溪涧的地方云气缭绕,响水洞尤其明显。据说这样的地方灵气很足,适宜修炼。
“邛竹缘岭,菌桂临崖。旁挺龙目,侧生荔枝。布绿叶之萋萋,结朱实之离离。迎隆冬而不凋,常晔晔以猗猗。”想起左思《蜀都赋》里的描述,很写实,这样的景色现今也还如此。邛竹、肉桂、龙眼、荔枝,现在的人日常还用着、吃着。山色冬而不黯,翠色如夏,也是实情。
晚间,几位师父在灯下检查坛场的布置。神龛前的花果早就摆好了,有苹果、葡萄、香芒等,经桌上遮了红布,放了两瓶百合。任师父裁叠表筒、写表文,毛笔有些开叉,不太好用,灯线又弱,她写字时扑着身子,离纸张很近才能看清笔画。因为怕写错,所以事先准备了两份表文。观里也准备了两种龙笺[1],一种红纸黄纹,另一种黄纸红纹,样式是常见的双龙戏珠,此次贡天法事,用的是第二种。表文的大部分内容是事先填好的,黄纸红字,还要填写地址、名称、所祈事项、日期等。
三清殿里挂的是老式灯泡,光线有些欠缺,也因如此,觉得花果的气味特别明显。烛火摇曳,无星无月,天气略微有些冷,偶尔有两三个住在宫观里的游客上来散步。斋主的亲属也特意上来了一趟,问了第二天开坛的具体时间。
次日七点过便起床,初霁。廊上冷风习习,好在带了厚一点的披肩,雾气流动时有轰轰的声音,乍一听像是锅炉在烧水。从树林的缝隙中看到远处的城市,上空的云朵堆积成山,颇给人海市蜃楼的幻觉。后来在山门与诸位师父合影留恋,拍照期间,老银杏树时而砸下几颗银杏,比山下的大许多。
饭后提前到殿堂上香、点烛、更衣,经衣是新做的,大尺码的比小尺码的要多,有些师父穿着有点拖地,手臂得时刻端起来才不至于踩到衣角。此次法事的经师有十六人左右,都是本山坤道,谢师父与小马师兄做二科。音韵齐整,气息相和,法坛肃穆,令人清觉。斋主是一位老太太,名门之后,漂洋过海来此缅怀先父,追想儿时之乐。她说新中国成立前后,山上的道长都带枪,要和土匪作战,她小时候和家人住在这里,山上的道长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把他们藏在夹壁里。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太方便,表文由她的子女代为捧奉,法事将近结束时,她在晚辈的搀扶下行了三拜九叩礼,十分圆满。
法会结束后,又随众人去往天师洞,后来在斋堂前喝茶休息。步至龙桥仙踪,见翻修工程尚未完工,师父们正在商讨如何改进。门口的对联是我很喜欢的,“白鹤归来崖畔千年银杏,绿云深处天下第五名山”。天师洞有张天师手植的银杏,至今已上千年,而此处又为道教第五洞天,这对联撰得很贴切,情思亦不俗。
◆ 做超度法事时用的符。超度亡魂,其实也在为生者祈福:冥阳两利。
在天师神像边的石壁上见到一首清人的诗:“一灯乞得慈悲力,照澈浮生万劫开。”落款:嘉庆壬戌春仲,鉴湖沈棠。俊秀的小楷,有些已经开始风化了。值殿的老师父在纳鞋底儿,似乎是上次见的那位,但叫不出名字,殿前也晾晒着大颗大颗的银杏。于此处,可以一览观中建筑,左右两株大银杏各成一景,老的那棵叶子黄得慢一些,屋脊是浅浅的灰色,给人隐匿之感。
在西客堂看对联,尤其喜欢的几句:前身应是明月,几生修到梅花,横批:烟云深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副小对联:诗思竹间得,道心尘外逢。一块题为“小住为佳”的匾,意思很有趣,这真是对客人说的:你来这里小住很好,但住久了就不适合了。山中枯寂,世上的人偶来享片刻清净尚可,久了就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