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和人民火并起来了(第2/3页)

他却说:“反正这好处落不到我头上,就是不公平。”

我明白了,他把公平,当成平均了。

这时有个小插曲,商务部官员透露了一个想法:为拉动内需,给每个居民发放几百元消费券,也就是红包。这次,人民和人民罕见的没有火并,网上前所未有地一片叫好,纷赞亲民。这是因为,红包是按人头来分发的。

人民并不去想,放弃上万的退税却支持几百元的红包,就是得到了小费却放弃了股权。你拿着几百元红包,最多买两盒脑白金孝顺父母或者下一顿馆子,有极端穷的,赶紧拿可怜的几百元去看病,于是帮国家拉动了内需,于是帮政府刺激了中国制药业和殡葬业。这样想来足够悲伤,但人们并不管这么多,那个强大“公平即平均”的逻辑一直支撑这个民族,最后导致平均的红包是公平,导致平均的罚款也是公平,平均的灾难也是公平。

关于重庆买房退税的事,反反复复、遮遮掩掩最后随着红变成黑,不知其终。总之很多人仍没有买到房,买了的似乎也并不快乐。大家每天走在同一座巨大的城市,低头坡坎,抬头骄阳,认识的见面笑笑,不认识的横眉冷对,倘若不小心踩到脚、刮到车,就迅速投入到另一场火并。

而政府不为所动,常常出台一些利民政策,每一轮出台,必引发新一轮人民与人民的火并。我怀疑政府对这个状态是欢喜的,人民忙着和人民火并,就没时间去干别的了......经历了无数“周狗屎”的例子,本朝深明大义:大的,搞不公,小的,搞平均;越是大的,越要禁止权利,越是小的,越勾引你占便宜......人民在火并,这就是稳定。

这样的故事天天发生,转到北京。我曾长时间待在那里,感受正确的思想,糟糕的空气。二者仿佛子宫里互不相让的双胞胎,空气越糟糕,越激发正确思想,思想越正确,空气更加糟糕。我认识一个北京本土的哥们,对国家前途一直显示出强大的关切。第一次见面,他就热烈地阐述了单双号可以还北京一片蓝天。他是无车族。

我常被迫跟他在环保和道路疏通方面展开话题,而我总是无法战胜他。我说没有证据表明单双号可以还北京一片蓝天。他就说,没有单双号北京将永无蓝天。我说高价车牌费不人性。他就说污染更不人性。我批评中石油涨价,他就说用经济杠杆制约城市拥堵是最好的办法。我说为什么买车时不告诉大家日后要收拥堵费。他说,活该,有车族多负担一点,国家才能大力发展公交。

他跟我最大的争论是:外地人抢了北京人的钱。他常常看着路边的住宅楼感叹:外地人抬高了北京的房价啊。看中关村也感叹:外地人抢了本地人工作机会啊。他举出国外对待移民的政策,说这一点就该像国外学习,外地人进到北京,先得交一笔移民费......

有一次我拉着他,在安贞桥下被一辆自行车擦刮了。当时我以每小时不超过十公里的速度行驶在主道,那自行车忽然从后边撞碎了后视镜,还说我的后视镜把他的车刮倒了,要我赔。“哟,你们外地人这么有钱,买得起车,还赔不起钱啊,真是越有钱越抠门......”我就回了一句:“北京人怎么了,真正的北京人在周口店。”忽啦围上来一片群众,纷纷谴责我,让我滚出北京去。纠缠了一会儿,忽见哥们径直坐公交而去。我忙问他干吗,他头也不回:“坐不起外地人的车,我回周口店......”我自知失语,恨不得对他衷心唱一首《我爱北京天安门》以表羞愧。

后来我回成都了,联系渐少。直到年初,他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压低声音问我:“听说你跟亦庄的4S店熟”。我问他干什么。他悲愤地说:“太不像话了,好不容易想买辆车,却又摇号了,有没有门路帮忙上个牌照? ”

我们再次见面,已坐上他的新车,他郁闷地指着引擎盖那道大划痕说:“刀子划的,肯定嫌我的车挡着单元门了,这些骑自行车的人,仇富。”

车一路前行,他忽然想起什么,兴奋地拿出一个小东西:“看,我把那人自行车气门芯拔下来了,哈,丫上班肯定迟到。”然后去加油,他高度赞扬我那篇骂油涨价的《打了一手好飞机》,又抱怨中石油中石化太不像话,不考虑有车族的感受就知道赚了钱喝天价茅台。出得加油站,小心避让着呼啸而过的军车警车和京〇车,我俩听着车载广播:北京市出台了限制外地人买房的相关规定。哥们很兴奋,说北京房价这么贵,就是让外地人搞贵的。发觉我默默的,他有些歉意地说:“你丫不算外地人,你丫大半个北京人了。”

我想起常说的那句话:在祖国,要是没钱,到哪里都是外地人,不住进紫禁城,下辈子都是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