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匹马(第3/3页)

大楼上高不可及的霓虹灯,也是你。那儿太高,没有人触得到,虽然它夜夜亮着,可是那儿只有你一个人——嫦娥应悔偷灵药,高处不胜寒。

好孩子,你自己说的,你说的,可不是我——不要再做神仙了。

我知道你,你不是一个物资的追求者。我甚而笑过你,好笨的小孩子,玩了半生那么累的游戏,付出了半生的辛劳,居然不会去用自己理所当然赚来的钱过好日子。

除了住,你连放松一下都不会,度假也是迫了才肯去几天,什么都放不下。

这么累的游戏,你执着了那么多年,你几次告诉过我:“我不能停笔,灵魂里面有东西不给我自由,不能停,不会从这个写作的狂热里释放出来,三毛,不要再叫我去钓鱼了,我不能——”

常常,为了那个固执的突破,你情绪低落到不能见人。为了那个对我来说,过份复杂的电影圈,你在里面撑了又撑,苦了又苦,这一切,回报你的又值得多少?

个性那么强又同时非常脆弱的女人——陈姐姐,恕我叫了你——孩子。

写,在你是不可能停的,拍,谁劝得了你?

看你拿命去拚,等你终有累透了的一天,等你有一天早晨醒来,心里再没有上片、剧本、合同、演员、票房、出书……等了你七年,好孩子,你自己说,终于看见了《昨夜之灯》。那一切,都在一个决心里,割舍了。

今夜的那盏灯火,不再是昨夜那一盏了,你的承诺,也是不能赖的。这一场仗,打得漂亮,打得好,打得成功。那个年轻时写《窗外》、《烟雨蒙蒙》的女孩,你的人生,已经红遍了半边天,要给自己一个肯定,今天的你,是你不断的努力和坚持打出来的成功,这里面,没有侥幸。放个长假好不好?你该得的奖品。

休息去吧!你的伴侣,一生的伴侣,到底是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

你一生选择的伴侣,你永恒的爱情,在前半生里,交给了一盏又一盏长夜下的孤灯,交给了那一次又一次缠纱布的手指。

孩子,你嫁给了一盏无人的灯,想过了没有?

你的笑和泪,付给了笔下的人,那盏灯照亮了他们,而你自己呢?你自己的日子呢?

不要不肯走出可园,那个锁住了自己的地方,改变生活的方式,呼吸一些清晨的空气,再看看这个世界,接触一些以前不会接触的人群——不要掉进自己的陷阱里去。

在一个男人永生对你付出的爱情里,你仍是有自由可言的。跟他一起自由,而不是让他保护你而迷路。

不拍电影了,真好,戏终于落幕了,那是指电影。

现在你自己的戏,再没有了太多的枷,你来演一次自己的主角好不好?不要别的人占去你大半的生命,不要他们演,你来,你演,做你自己,好孩子,这个决心,可是你说的,我只不过是在替你鼓掌而已。

你是自由的,你有权利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路,他人喜不喜欢你走出来的路,不是你的事情,因为毕竟你没有强迫任何人。别说强迫了,你根本连人都不肯见。

最喜欢你的一点,是你从不在朋友欢喜的时候,锦上添花,那个,你不太看得见。

这一生,我们也不常见面,也不通信,更不打电话,可是,在我掉到深渊里的那一刹那,你没有忘记我,你不拉我,你逼我,不讲理的逼我,逼出了我再次的生命。是你,陈姐姐,那个不甘心的承诺,给了我再来的生命。

我不谢你,你知道,这种事情,用这个字,就不够了。昨夜之灯,任凭它如何的闪亮,都不要回头了,你,我,都不回头了。

我们不嫁给灯,我们嫁给生命,而这个生命,不是只有一个面相,这条路,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戏,这么演,叫做戏,那么演,也叫做戏,这一场下了,那一场上来,看戏的,是自己,上台的,也是自己。陈姐姐,你鼓励过我,我现在可不可以握住你的手,告诉你,我们仍然不常见面,不常来往,可是当我们又见的时候我也要送你一匹马——我画的,画一个琼瑶骑在一匹奔驰的马上,它跑得又快又有耐性,跑得你的什么巨星影业公司都远成了一个个斑点,跑到你的头发在风里面飞起来,这匹马上的女人,没有带什么行李,马上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恤衫,上面有一颗红色的心,里面没有你书里一切人物的名字,那儿只写着两个字——费礼,就是你的丈夫的笔名。

跑进费礼和你的穹苍下去吧!

其实,已经送了你一匹马。现在。

祝你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