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来(第3/4页)

“好——大家不要开始另一个话题。我们请这位新同学介绍自己。”老师说。

“站到桌子上去讲。”那个还在研究裁缝的同学轻轻说。我回了她一句日文:“请多指教。”

“好——”我说:“在自我介绍之前,想请教艾琳一个重要问题。”我坐了下来,坐在椅子上。

“好——你请问。”老师说。

“我问,这个班考不考试?”我说。

老师沉吟了一下,问说:“你是想考试还是不想考试呢?”她这句反问,使我联想到高阳的小说对话。

“我不想考试。如果你想考试我,那我就说再见,不必介绍了。”我说。

这一说,全班开始叫:“不必啦!不必啦!”

那个蝴蝶结正在啃指甲,听到什么考不考的,惊跳起来,喊说:“什么考试!开学那天艾琳你可没说要考试——。”艾琳摊一摊手,说:“好——不考试。”

这一说,那个巴西男孩立即站起来,说:“不考?不考?那我怎么拿证书?我千辛万苦存了钱来美国,就是要张语文证书。不然,不然我做事的旅馆要开除我了——”蝴蝶结说:“不要哭,你一个人考,我们全部签字证明你及格。”

巴西男孩不过二十二岁,他自己说的。老师走过去用手从后面将他抱了一抱,说:“好!你放心,老师给你证书。”

这才开始我的自我介绍了。教室突然寂静得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我走上咖啡板,挑出一支黄色短粉笔,把笔横躺着画,写下了好大的名字,宽宽的。

我说,在我进入美国移民局的当时,那位移民官问我:“你做什么来美国?”我跟他说:“我来等待华盛顿州的春天。”那个移民官笑了一笑,说:“现在正是隆冬。”我笑说:“所以我用了等待两字。”他又说:“在等待的这四个月里,你做什么?”我说:“我看电视。”

说到这儿,艾琳急着说:“你的入境,跟英国作家王尔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美国税务官问王尔德有什么东西要报关,王尔德说;除了我的才华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时几个同学向老师喊:“不要插嘴,给她讲下去呀!”

老师又挤进来一句:“他报才华,你等春天。”大家就嘘老师,艾琳说:“好——对不起。”

“好——”我说:“我不是来美国看电视等春天的吗?我真的开始看电视。我从下午两点钟一直看到深夜、清晨。我发觉——春天的脚步真是太慢了。”

我看看四周,同学们聚精会神的。

“我去超级市场——没有人跟我讲话。我去服装店——没有人跟我讲话。我去公寓里公共的洗衣烘衣房——有人,可是没有人跟我讲话。我去邮局寄信,我想跟卖邮票的人讲话,他朝我身后看,叫——下一位。我没有人讲话,回到公寓里,打开电视机,那个‘朝代’里的琼考琳丝突然出现,向我尖叫——你给我闭嘴!”

同学们开始说了:“真的,美国人大半都不爱讲话,在我们的国家呀——”

老师拍拍手,喊:“好——给她讲下去呀!”

我说:“于是我想,要找朋友还是要去某些团体,例如说教堂呀什么的。可是华盛顿州太美了,大自然就是神的殿堂,我去一幢建筑物里面做什么。于是我又想——那我可以去学校呀!那时候,我东挑西选,就来到了各位以及我的这座社区学院。”

一个同学问我:“那你来西雅图几天了?”

我说:“九天。”

蝴蝶结慢慢说:“才九天英文就那么会说了!不得了。”

这时候,大家听得入港,谁插嘴就去嘘谁。我只得讲了些含糊的身世等等。

“你什么职业?”“无业。”

“你什么情况?”“我什么情况?”“你的情况呀!”“我的经济情况?”“不是啦!”“我的健康情况?”“不是、不是、你的情——况?”

“哦——我的情况。我结过婚,先生过世了。”还不等别人礼貌上那句:“我很遗憾。”讲出来,我大喊一声:“好——现在大家都认识我了吗?”

老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各位同学看到了,我们得到了多么有趣的一位新同学。”她吸一口气,说:“好——我们现在把书翻开来,今天要讲——虚拟式。”

这时候那个台北人月凤一打桌子,叫道:“艾琳、艾琳,ECHO是个作家,她在我们的地方出了好多书——”。老师不翻书了,说:“真的吗?”

“真的、真的。”月凤喊。

我说:“我不过是写字,不是她口中那样的。”这时候,那个坐在对面极美的日本女同窗向我用手一指,说:“对啦——我在《读者文摘》上看过你抱着一只羊的照片。老天爷,就是你,你换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