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已经出生,巨著总会完成(第11/20页)
诗人伊沙则认为,《甲乙》是韩东90年代诗作中最为重要的一首,这首诗的作者具有“从容、可怕的耐心”,诗歌语言“精密度极高”,因此,这首诗不仅体现出一个“优秀的韩东”,还证明了一个“重要的韩东”。
诗人沈浩波在2000年8月举行的衡山诗会上更断言,《甲乙》是韩东90年代唯一成功的诗歌作品。沈浩波认为,80年代的《有关大雁塔》等一系列作品,使韩东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诗人,但作为一个先锋诗人,韩东真正出类拔萃的文本以及真正具备先锋性的文本并不多,直到《甲乙》的出现,韩东写作的意义才被落实下来。韩东在80年代就提出“诗到语言为止”的口号,但那个时候,韩东的诗歌在语言上的探索之路没能走多远,并没有做到“诗到语言为止”,只有到了90年代的《甲乙》才算是完全验证了“诗到语言为止”,《甲乙》是直接用语言构成诗的典范写作,它“使韩东真正成了一个好的诗人”。
沈浩波独尊《甲乙》而贬低韩东的其他作品,引起了韩东和一些诗人的反驳。几个月后,网络上掀起了气氛热烈的“沈韩之争”,大量有影响的诗人“参战”,成为新世纪诗坛一景。
对于上述几位诗人的意见,我不敢完全苟同,诚然,《甲乙》有其艺术上的探索,它冷静、客观、讲究细节,有一种“形而上”的追求,可以算是优秀之作,但远远称不上最好。从另一个角度说,它显得直白,叙述上有些刻意。有论者认为《甲乙》的优势——运用了电影的多视角手法——正好是招致“枯燥”的根源,也许那个评论家看上了《甲乙》中无处不在的细节,甚至还可能认为这首诗因为有大量细节的存在而生动,事实上,正好是这种外在的“生动”伤害了这首诗,使其显得饶舌和枯燥——把什么都写清楚了,那已经不是一首诗,而是一篇说明文。同是创作于90年代的作品,我更喜欢《在深圳的路灯下》:
在深圳的路灯下她有多么好听的名字
“夜莺”,有多么激动人心的买卖
身体的贸易
动物中唯有这一种拥有裸体
被剥出,像煮硬的鸡蛋,光滑
嫖妓者:我的堕落不是孤独的
我的罪恶也很轻微
她引领着一条地狱的河流
黑浪就来将我温柔地覆盖
那坐台女今晚和她的杯子在一起
杯子空了,她没有客人
杯子空了,就是空虚来临
她需要暗红色的美酒和另一种液体
让我来将它们注满,照顾她的生意
让我把我的钱花在罪恶上
不要阻挡,也不要害怕
灯光明亮,犹如一堆碎玻璃
让我将她领离大堂
我欣赏她编织的谎言
理解了她的冷淡
我尤其尊重她对金钱的要求
我敏感的心还注意到
厚重的脂粉下她的脸曾红过一次
我为凌乱的床铺而倍感惊讶
我和橡皮做爱,而她置身事外
真的,她从不对我说:我爱
这首诗写性,但并不淫荡,有的仅仅是恰到好处的勾引。从路灯下的交谈到床上的交易,诗人都以极其冷静的笔触进行客观描写,而每到紧要关头又将注意力故意引开,使诗意旁逸斜出,偏离读者的阅读惯性,产生一种疏离感。在语言上,也极为自然和节制,没有一个生僻的词句,对读者不会构成阅读障碍。
韩东是机智的,他知道什么样的写法能够达到最佳阅读效果,如果像时下某些不知轻重的青年诗人那样,自始至终都是对性行为的直接描写,诗歌的诱惑力不仅会大大减小,甚至沦为不折不扣的语言垃圾。
在回答诗人安琪的提问时,韩东谈到了他所欣赏的语言风格,韩东说,他最欣赏的是直接明了的,朴素而具有幽默感的语言,“我喜欢清晰、简单,有时候笨一点的方式。造作、炫耀的东西我不喜欢,教条的东西和我更犯冲。线性又有笔触感的语言我孜孜以求。收敛、沉静、自然、质朴、庄重、细致、敏感、微妙、机智、严谨……这些都是很好的形容词,可用来形容我所谓好的语言。”《甲乙》和《在深圳的路灯下》两首诗,哪一首更接近韩东的意愿呢?读者不妨对比、琢磨。
完成《在深圳的路灯下》四年之后,1999年夏天,韩东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南方以南》。小说讲述的是“我”离婚七年后,终于听从朋友单勇的劝说,到深圳“看看世面”的故事。在深圳,“我”从正规按摩开始发展到了很自然地与“流莺”嫖宿。这篇小说可以当作《在深圳的路灯下》的注解版,虽然在细节上不见得是同一个故事,但它的平实,节制以及略带温暖的境界,与诗歌给人的感觉相当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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