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第11/14页)

也走了,携着几副变了形的蓝色手铐。

他的眼睛,云,德国锁。总之,没走的

都走了。

空,变大。他隔得更远,但总在

某个边缘:齿轮的边上,水的边上,他自个儿的

边上。他时不时望着天,食指向上,

练着细瘦而谵狂的书法:“回来”!

果真,那些走了样的都又返回了原样:

新区的窗满是晚风,月亮蘸着一大桶金啤酒,

秤,猛地倾斜,那儿,无限,

像一头息怒的狮子

卧倒这只西红柿的身边。

我是从诗人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的《在北大课堂读诗》一书上读到这首诗的。《在北大课堂读诗》由著名学者洪子诚主编,收录了一些新诗研究者对近20年来出现的诗歌名作的解读,以及一些博士的讨论。《边缘》被安排在该书的第一位,由诗人臧棣讲解。

臧棣花了7000字的篇幅,热情洋溢地肯定了这首诗,认为要进入《边缘》,必须要意识到诗歌中包含的众多比喻,正是这些无处不在的比喻向读者提供了对“边缘状态”的形象认识。在文章中,臧棣还引用了德国画家保罗·克利、法国诗人保罗·石雷里、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哲学家罗兰·巴特等西方名家的艺术观念为自己的解读提供理论依据。并向那些抱怨读不懂的读者开出这样的药方:“现代诗歌所以让人感到困惑,感到难懂,感到晦涩难解,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们很少考虑到现代诗歌写作的性质所做的调整。现代诗歌,至少是相当一部分的现代诗歌,它们写作的目的不是要最终在诗歌中呈示某种明确的思想、主题、观念、意义,也就是说,现代诗歌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对读者进行情感和思想上的启蒙,甚至更糟糕的,以某种身份优势(如古典诗人的典型身份:预言家,先知,导师,先行者,真理的使者)对读者进行说教。这不是说,现代诗歌刻意回避对意义或真理的探索,而是说,现代诗歌意识到了这种探索在现代世界所遭遇的复杂情形。由于有这种自我意识,现代诗歌在探索意义或真理的显现的时候,它最基本的方式不是要展现一个完美的结论,而是如保罗·克利所说的,现代诗歌也想把诗歌的思维过程也放进一首诗最终的审美形态。”

言下之意,《边缘》之所以难懂,是因为作者把诗歌的思维过程放进了诗中。这种手法其实并不算新鲜,至少在我的阅读范围内,类似的手法在至少在小说中都比比皆是。比如早在80年代初期,马原的小说就在叙述过程中,由“我”频频邀请读者进入小说中,共同完成故事,并随时不忘提醒读者:“我就是哪个讲故事的汉人马原。”因此我对这首诗的评价远没有北大学者们的评价高,这是一首相当普通的作品,零碎、断裂、意识流、呓语……虽不能说是故弄玄虚,但整个儿的确显得有些莫名其妙。2005年,我曾经在一篇评论《在北大课堂读诗》的文章里提醒读者在阅读此诗时留意“边缘”的含义:“如果一个读者连‘边缘’的本义和内在指向都毫无感觉,他面对这首诗时,如何不会一脸茫然?”这句话的本意是:读者要理解文学作品,需要具备一定的知识素养。可是,即使读者知道“边缘”的各种指向那又如何?诗歌的质地并不是仅仅依靠一个词就能拯救的。

2007年8月,我在网上读到一个名叫老梦的作者的文章《维护语言的崇高与诗歌的品质》,该文也对《边缘》提出了批评:“臧棣曾不止一次地在访谈里、在课堂里说‘90年代诗歌是20世纪中国最好的诗歌’。那么他解读的这首产生于90年代的《边缘》,是20世纪中国‘最好诗歌’的代表作了。这首诗除了让每个字都戴着面具,扭着屁股跳一顿洋舞,让读者感到头晕目眩而又惊觉,那不过是些作者病态下的梦呓。另外又能从哪些方面来说明它是一首好诗呢?这首诗唯一谈得上可以探讨的价值,就是语言。但它的语言又被繁复的比喻凿伤得面目全非而沦为文字游戏,就像去年的阜阳奶粉,用它去喂孩子,无疑是等于让孩子天天喝水,但它披着奶粉的形状。”应该说,老梦的批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诗歌无论怎么写、写什么,都应该有一个跟读者沟通的途径吧。

由此,我想到一个问题:在评论界,许多人批评家不愿意在新人的作品上花时间,而一窝蜂地去追逐名家,即使这些名家的作品质量平平,或者即使评论家不知所云,他也愿意下力气为作者“力排众议”,牵强附会地“阐释”,“把豆腐嚼出牛肉干的味道”,(王小波:《我看国学》)想方设法证明一首劣作的优秀。自然,对于诗歌质地的高下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许一首诗确实优秀,阅读者由于才识、悟性所限而无法领会其中妙处,但对名家的推崇和纵容到连自己的艺术真知都抛掉,这样的行径,是典型的哗众取宠。当然,我这里针对的不是臧棣而是针对文化界的某种现象,也许对于像臧棣这样的博学人士来说,《边缘》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枯燥和单调,甚至简单易懂而且韵味悠长,只是我等资质平平的读者无法领略其中的妙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