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中来,到白云中去(第11/12页)

当然,袁可嘉把这句话翻译得那么漂亮,也可能是误打误撞。我的朋友莫雅平就有一个观点,说袁可嘉可能把sorrows(哀伤)误以为是“furrow”(犁沟)了,因为这两个单词太相似了。犁沟一行一行的,把它比喻为皱纹,非常形象,也符合情理。莫雅平毕业于北大英语系,也是个诗人、翻译家,他的推断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误打误撞也好,别出心裁也好,袁可嘉把这句诗翻译得很棒。

写文章就是这样,有时候一点细微的差别,给读者的感受就大不一样。有时候,说很多大道理还不如讲一个很生动的细节更来得深入人心。

对英文的精通,使黄灿然的阅读如虎添翼,他不仅对许多大家的作品有自己的见解,同时,他还用诗歌向这些大家致敬,或“交流”。早在1987年,24岁的黄灿然就写下了《彭斯》一诗:

我在日落时分读你纯朴的诗篇

纯朴的苏格兰人,我多羡慕你

你在人间种植了青枝绿叶

爱情的河流环绕你的家乡

而我已经丧失了故乡的优秀品格

绝望的肉体再也开不出美丽花朵

在诗歌中,黄灿然表达了对这个苏格兰诗人的喜爱与景仰,彭斯从诗篇到他生活的环境,都成了诗人的向往。而这首诗的底色却是哀伤的,从最后两行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正如“我已经丧失了故乡的优秀品格”所言,在我们这个农业大国,纯粹与宁静的生活格局已被打破,失去了作为故乡的优秀品质。联想到作者后来一直生活在现代化的大都市,这种无奈与追忆就愈发突出了。

1995年和1996年,黄灿然又分别写下了致蒙塔莱的《在一个忧烦的初夏下午——读蒙塔莱后期作品》和致洛厄尔的《夜读洛厄尔》,在这两首诗中,诗人的语调沉静而平稳,看来十年之后,诗人由于诗艺的成熟和对世界了解的深入,自信心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他与前人之间不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而是一种平等的对话与交流。他生活在喧嚣之中,内心却能够平静如初。现在看来,这两首诗虽算不上十分出色,却预言了一个诗人的广阔前景。

几年前,一个朋友毕业分配到国内某著名出版社工作,我们曾经计划编辑一套诗人随笔丛书。在拟订作者名单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列出了黄灿然的名字,遗憾的是,这个朋友后来离开了出版社,这个计划胎死腹中。但这一动议,也使我进一步确认,不少人对黄灿然的好印象,不仅是来自于诗歌、评论和翻译,还来自于他的随笔。

2009年元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黄灿然的随笔集《格拉斯的烟斗》,书用塑料薄膜封着,无法看到内容,但从装帧风格就能猜到是陆智昌的设计。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于我而言,仅仅是“黄灿然+陆智昌”就足以让我毫不犹豫地拿起它走向收银台了。

这是黄灿然的专栏小文章结集,大多数都在七八百字左右,偶尔有几篇超过千字。严格地说,这些文章不是黄灿然的原创,用黄灿然在该书的后记中的话:“这本书的小文章,主要是应马家辉之约,为香港《明报》世纪版写的一个专栏,介绍网上报刊文章……”也就是说,这些文章是对近几年各种报刊发表的长文摘要或缩写,都有原作者,当然,他使用了别人难以模仿的“黄灿然体”。为此,黄灿然在后记的最后一段,一本正经又不无幽默地进行一系列感谢:“最后也最重要的,尽管基于文章都有原作者的缘故,我不敢宣称一切谬误概由本人负责,但我不能不感谢当今互联网文化之繁荣与昌盛,感谢像英文‘艺术与文化日志’和‘雅虎文学新闻’等网站推荐好文章,尤其要怀着深情与尊敬,感谢各大小报刊和各大小作者们无私的奉献:在讲究知识版权的年代还要忍受被撮要﹑被转述﹑被直译﹑被意译﹑被评论﹑被压缩﹑被稀释﹑被曲解﹑被挖苦﹑被戏仿﹑被虚拟成这些假黄灿然之名的文章。”

全书包括序跋在内,共155篇短文,简练、隽永、有趣,如同《世说新语》,读得我不忍释手,有的篇什甚至一再重读。鉴于这篇长文所写的多为枯燥无比的内容,在结束之前,我也不妨向黄灿然学习,撷取其中几篇“被撮要﹑被转述﹑被直译﹑被意译﹑被评论﹑被压缩﹑被稀释﹑被曲解﹑被挖苦﹑被戏仿﹑被虚拟成这些假黄灿然之名的文章”再进行一次撮要与转述,将其变为“假以刘春之名”的短文吧——

买鱼:《英国病人》作者昂达吉写过一篇关于他父亲青年时代的浪荡生活的散文。文中提到,有一次家里让他父亲开汽车去买些鱼回来,两天后,家人收到他从邻城发来一封电报,说他买到鱼了,很快就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