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
词,明天将出现什么样
的爱人
我看到背弃的无辜冬天
内在的语言翻开。掩藏着集结的意志
仿佛诗歌与死亡一同说出
我窥见了黑夜中挥舞的灵魂
——《大雨》(节选)
安 琪
原名黄江嫔,1969年2月生于福建漳州。是“中间代”概念的首倡者及代表性诗人。著有诗集《奔跑的栅栏》、《任性》、《像杜拉斯一样生活》等,与人合编有《中间代诗全集》。现居北京。
尽管安琪在寄来她的长诗集《任性》时附信说这是她心血的结晶,希望我认真对待,但说实话,我没有按照她所期望的那样进行细读,我对那些庞杂而泥沙俱下的作品有一种排斥心理。有时候我会羡慕她的诗歌视界之开阔,有时候则惊讶于她的思维跳跃之大,有时候甚至责怪她把文字“蹂躏”得太过分——“一个个我剪断了又拼贴”(《傍晚》)?——又一天,我收到安琪寄来她出版于1997年的诗集《奔跑的栅栏》,在读完这本颇显陈旧的书之后,对安琪的印象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安琪不是一个盲目的外乡人,而是一个技艺娴熟的司机,她如果选择掉头或者拐弯,就一定有她的理由。于是我回过头来读了一遍《任性》。
女诗人多是以诗歌的内涵指向相互区别,如蓝蓝对小事物的悲悯、翟永明的内心剖析、杜涯对美的流逝的怅惘……这些特征如同动物身上的气味,用以圈定各自的“领地”,而安琪是女诗人中的另类,她依靠的不是内涵的取向而是语言的开拓,她对语言的把握能力在同龄诗人中鲜有敌手。“红苹果,长到高处就已淡了。/让我们和它比一比。我只听到阶梯:光的阶梯/水的阶梯?/我只看到一颗心长到高处就淡了”(《红苹果》);“我懂得长久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想象的秋天,雨滴漂过的痕迹/音乐再次响起/有一种奢侈在里面”(《动作》)。这些安琪在二十余岁时写下的诗句,虽不乏细腻与柔婉,但极少女性诗人作品中常见的无缘无故的叹息。这种与一般闺房里的小女子脾气截然有别的情绪,可以称为“中性思维”。《奔跑的栅栏》中的《未完成》、《曦光》、《干蚂蚁》“中性思维”已初露端倪,《任性》更有了长足的发展,其语言之泼辣大气足以让读者忽略作者的性别:
她把她所有的青春都扔在等待上
像一枚干果,对着满地的铜板捡捡拾拾
瞧,善良的人并没有得到好的报应
她把房子建在身上,一座移动的房子
到夜晚就关闭,呼吸匀称,我没有听到她的抱怨
在她踢趿着拖鞋在早晨六点半的旅馆里
这就是一个女人的惊醒
——《任性》(节选)
虽然“青春年少”,但因为被“扔在等待上”而具有了成熟的模样;虽然是“女人”,但她“惊醒”了。这种惊醒不仅是日常生活上的惊醒,更是诗歌意识的惊醒。自然,这“房子”不仅可以用来饮食起居,还可以安妥灵魂,所以,它是“一座移动的房子”,或者它就是诗人的人格本身。诗人“开天眼”了,她看到了缪斯的手指。
在对某些诗歌文本的阅读中,人们常有这样的感受:惊讶于作者的才情,却总静不下心来读完它们。这里面究竟存在什么问题呢?我想,除了读者应该检查自己的阅读心态是否浮躁,还需要具备“慧眼”,揣测作者的意图以及写作的规律,毕竟诗歌无法避免潜意识或有意为之的成分。“书写始终是一种实验,我时常由于语言本身的指引而道出一些我不曾想到的东西。我使用了一些奇特的词,因而受到人们的指责。但我仍然要求自己的作品避开词的通常用法,并具有新颖独到之处……诗人必须努力表现纯新的东西。”(埃利蒂斯:《光明的对称》)安琪的写作似乎正好暗合了埃利蒂斯的理论,从她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她对诗歌语言的重视与尝试。她遣词造句的能力常令读者耳目一新,这是因为她孜孜以求于某个最贴切的词语: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爱人
明天爱人经过的时候,天空
将出现什么样的云彩,和忸怩
明天,那适合我说的词将由我的嘴说出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那么,我们在阅读时能否打破原有的惯性,让思维活跃一些,试着跟上诗人的节奏?就像法国诗人布勒东所说的:“静静地,我步入了前人没有走过的地方,在你的指引下——亲爱的语言!”
安琪是刻苦的,她在一次次地寻找,又一次次将寻找的成果安置于作品中。她深知“诗在语言上的成功取决于组词的方法……诗歌必须产生令人惊讶的效果”(埃利蒂斯:《光明的对称》)。她希望看到人们这样的反应:“看哪,过去从来没有人想到把这些词放在这个位置上!”(同上)因为找到“这个词”很困难,而且在不同的作品中“这个词”也各不相同,所以实验成为日复一日的劳动,相应的结果是日益变化着的风格,于是有了某些诗篇的澄明或混沌,甚至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