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的草原
清明节在连连纠结中度过,我和湛清回了趟老家。我看望父亲,他看望阿灵。一路的雨天,潮湿黏人。这时心头的伤痛仍如旧日。断失三年的音容笑貌,犹在昨天。视觉仍然不能长久地停留在一座墓碑上。先是湛清拉了我走,后来回眸时,男人眼角间沁出的那个泪,又是我,竭力在推动他离开。
我们回来的时候,多久地悲伤,疼痛,蒋央都看在眼里。她能体味,但不由衷。我与湛清在无辜中给她制造的误会,叫我们从此都变得小心翼翼。
和机械展的约单一直在坚持着谈稿,可是合同迟迟定不下来。后来经过一番打听,原来那个叫“云中月”的客户只是负责图稿的“海选”工作,最终定图的是他们公司科长。
湛清给我出起主意,要求我说服云中月,让他在海选中把别家公司优秀的图稿全部回绝掉,只留几家相对较差的图稿。然后再交出我们公司的设计图。叫他们科长在选图时没有选择余地,只能选择我们。
这不是欺骗吗?
我朝湛清投去怀疑目光,感觉他为了弄钱,人性开始扭曲了。湛清很无奈,说生意场就是这个样子。人家都在运作各种手段想办法成单,我们呢,如果不跟随潮流走,那肯定就被会潮流淹了。
我下不了手。湛清即提出把定单转移到他的名下,但还是以我的身份与云中月谈稿。原因是我已经跟客户网聊过一些时日,有一定“感情基础”。
他的想法叫我难过,不能接受。
我们第一次为此发生争执,双方各执一词,都难以说服对方。我觉得湛清这是在利用我的名义伤害我的朋友。湛清一脸冷静,说,“我没有伤害你的朋友,这只是客户,我们只是针对客户,针对工作。我们只能这样,要不你怎么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足够的钱?我们什么人也靠不上,我们只能靠自己!”
“可是我情愿做民工,做苦力,到工地去搬砖,到马路去扫地,给人洗衣烧饭。那样的工作我充实,真实。”
“做苦工你能赚到多少?你还不如不下高原来,自己去挖那个山路!”
湛清的话就那么尖锐。他不理会我的情绪,一意孤行。
下午,我趴在十五楼的天窗上,穿过巨大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望我的办公室。湛清一头埋在我的电脑前,手指伶俐地敲击键盘。
这是一种难言的出卖,我出卖了自己心灵上的名声,当它在湛清的十指间一点一滴敲击、破碎之后,我感觉灵魂在虚脱,视觉在虚脱。十五楼天窗以外的这个城市,它像一座火后丛林,遍地都是光秃的树干,一些壮烈地,强硬地插入天空。一些却灰蒙蒙相互纠葛一处,相互抵触,挣扎。这种意念中的视觉有些可怕。那些无形庞大、不由我意识控制和捕捉的观念意识,像雾,又像风雨;像奔腾的浪潮,又像无边无际的雪山,草原,只在我面前翻腾,变幻。越来越磅礴地组织,扩张,叫人神志恍惚。
不知不觉间,我钻进电梯里。下到商务大厦的底层,走出来。在街道的花池旁坐过好久。然后爬进一辆空荡的班车里。坐上位子贴着玻璃车窗,望窗外风景,是一路的高楼,像一根根巨大的树梢从玻璃窗外晃过去。庞大的体育馆,做成动物的形状,好比一只不知所措的鸟兽掉进城池里,瘫痪在那里。天桥和广场,都是攒动的人流。车辆川流不息,各种各样流动的色彩,打花我的视线。摇摇晃晃中,便是昏昏入睡了。
醒来我在一个班车的终点站里。周围的楼房已经变得低矮,道路也宽阔清亮。眼睛四下里寻索,就望到一块站牌,写的:郊外林场。
视觉一下跳跃起来,我脚步轻盈地走出车站。顺着林场招牌往前行,拐个弯就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一片葱绿的树林!
天色有些暗,想必到了傍晚时分。我信步往树林走,穿过一段弯曲的林间小道,翻过一道坡地,果然,就走出林子了。眼前出现一片草坪,不,是一处草原一样宽阔的草场!夜幕已经降临,我仍然可以看到我面前的草场,它厚实而平整,如同一张人工编织的巨大绿毡,清幽幽从我的脚下铺展出去,沿着山坡,水池,葱郁的小树林,似乎绵延不尽。
我闭上眼睛,好好地镇定了一下,才敢睁开来。把视觉凝聚在一个点上:一颗草上。蹲下身,用手触摸它。拔出来,用手捻,还有湿润的液汁。送上鼻尖,还能嗅到淡淡的青草味道。再用脚尖轻轻点击上去,还松软可靠。
我感觉身子在慢慢收缩,变小,变成了苏拉。苏拉第一次住宾馆,她踏上宾馆里那个地毯,那个时候的样子,就是我现在的模样:激动,小心翼翼,却是爱惜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