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斗(第3/4页)
许多人都亲眼观看了这场战斗,都在讲叙着自己的目睹耳闻。我和风林,也来到了这些人们当中。我们贪婪地听着大人们的谈论。
原来马快队到郭城来押解“犯人”(共产党人)的消息一传出之后,各村的红枪会立刻就从四面八方向着郭城镇奔来。马快队一听风声不好,午饭还来不及吃完,就赶紧押解着“犯人”离开了郭城镇,顺着大路,火速向着南面的洛阳城方向赶奔。当他们走到河南村西南岭松树茔时,最先赶到的一批红枪会的人就从后面接近了他们。于是,战斗开始了。马快队边打边向南跑,到了东楼子北岭,又被从沙子埠一带来的红枪会的人,斜刺里从东南方向插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于是,我亲眼看到的那场战斗,就在这片开阔的地带展开了。
红枪会的人越来越多,越杀越勇。
带着强烈爱憎的情感,传说一经从农民的口里说出,事情就演绎成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和传奇味道了。
我的那位会说“封神”、“水浒”、“三国”、“说岳”的四大爷,他把这场战斗说得有声有色。他说,红枪会的人不但个个是所向无敌的好汉,死不皱眉的英雄,而且有不少法力无边的能人。他说他亲眼看到,有一个打扮得像何仙姑模样的姑娘,右手拿着一把扇子,左手提着一只花篮,她站在大路当中的高冈上,挡住了官兵的去路。马快队的人,一齐向她开枪射击,手提式响成了一片,子弹像雨点似的向她泼过去。那姑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迎着枪口,用右手的扇子扇来扇去,那射到她身边的子弹,全被她扇到了花篮里面,不大一会儿工夫,那花篮就扇进了满满一篮子子弹……
有人插嘴说:“这是扇子会的人呀。”
“对,今天是红枪会和扇子会的能人们都上阵了。”
“要不,马快队那么厉害的钢枪,都败下阵来,像兔子似的夹着尾巴直窜。”
“行,红枪会真行,好样的。”又一个人说,“我亲眼着见,有一个小伙子,光着上身,腰里扎着一条红腰带。马快队的子弹打过来,他把红腰带一甩,子弹就扑扑地落到了地上。他手拿一根丈八蛇矛,大吼一声,一口气挑死了十几个骑兵。而以后,有一个骑兵,向着他冲过来,眼看着那马的前蹄就要把他扑倒在地上,哪知他双脚一蹬,腾空而起,一下子就飞上了于家顶……”
“咦,我看到的比你的还玄哩。”一个叫二木匠的打断了那人的话,说,“我在东岭上,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光着一只膀子,从沙子埠那边杀了过来,简直就像长坂坡上的赵子龙,手里的那杆红缨枪,见人挑人,见马挑马,我亲眼看到,有一个骑兵,迎着他冲来,他把红缨枪一挑,只听扑哧一声,连人带马一下子都被挑上了半空……”
人们被这绘声绘色的讲述听呆了,屋子里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喏,孙儒杰8在这儿,你当时也都亲眼看到的,那个大汉把你推下坡去,还救了你一命。”二木匠怕他说的大家不相信,又来拉我作证,“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连连地点着头,说:“是,是这样,我也亲眼看见过,那人满脸胡子,红脸蛋。力气大得不得了。几十个骑兵从他身上踏了过去,他却没有死,没有死,真的。”
说着,我的眼圈又有些热乎乎的,心里激动得不行。
当时,我说的是那么千真万确,理直气壮,但事后一想,自己也不免奇怪起来:我为什么要随着二木匠这样说呢?二木匠他又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还有我那四大爷,又为什么呢?不需要多加思索,答案是清楚明白的:那就是我和所有的人,都只愿意这样说,这样想,这样希望。我们谁也不愿去想那地上的肉酱,树上的人头!
到后来,我也就由此而渐渐地懂得了:什么叫神话?神话是怎样产生的?什么叫传奇性,传奇性又是怎样产生的?
它们不是别的,既不是迷信,更不是荒诞,它们只是人们的希望,人们的理想,人们的爱与憎。
它们永远是带着强烈的感情色彩的。
这天夜里,在战场附近林寺山周围几十里以至上百里之内的千村万落里,到处都在讲述着这种带有浓厚传奇色彩的故事。这引人入胜的故事,没有腿,没有翅膀,然而却飞快地通过千人万人之口,向着更广泛更遥远的地区传播开去,一直传到了东海之滨,传遍了胶东半岛……
马快队终于被赶跑了。红枪会虽然死伤很多,但是“犯人”们终于被救了出来,他们像火种似的,在胶东各地燃烧着,燃烧着。几年之后的又一个寒冬腊月,在胶东半岛的东部,又爆发了名闻全省的“11·4”农民起义。这场起义虽然也被残酷地镇压下去了,但是,更多的带有浓厚传奇色彩的故事,却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地传遍了胶东半岛、山东各地,它激励着更多的人们勇敢地站起来,高高地举起革命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