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第2/2页)
天黑了,年夜饭桌上,摆满了好吃的菜肴,随我们吃,饱吃饱吃。一年只有一次啊,所以我总是拣最好的吃,而我的弟弟呢,却偏要吃许多红烧细粉和白米饭,哈,我们都笑他吃亏了,但他一点也不以为然,依然很高兴地大口吞着由酱汤拌的白米饭——呵,要过年了。
吃了年夜饭,把一切收拾了,母亲将桌子一遍一遍擦净,倒上黑芝麻,用啤酒瓶滚压。芝麻被压碎时发出令人愉快而细碎的爆裂声。这压碎的黑芝麻将用白糖拌起来,盛在罐子里,年初一一早蘸圆子吃。压好芝麻就搓圆子,搓好的圆子雪白,在灯光下特别耀眼,它们被放在湿润干净的毛巾上。
看着母亲做这一切,我和弟妹们心里充满了希望和一种莫名的冲动,不时悄悄用手指粘一点芝麻,摸一下圆子。
呵,明天就是过年了。
夜很晚很晚了,手摸着枕头边上的新衣服、新鞋袜,耳听着连绵不断的爆竹声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吃了圆子,便到弄堂里去。耳边依然是不断的爆竹声,地上到处是鞭炮的碎纸屑,远近小贩的摊子上满是大刀、宝剑、鬼脸子。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穿着肥大而并不合身的新衣服,嘴里嚼着花生,嗑着瓜子,手里或拿宝剑,或拿大刀,最多的是拿着香和爆竹。我们常常别出心裁放爆竹——在洋铁罐里放,在小瓶子里放,扔在半空中放,尤其是扔在阴沟里放,发出“咚”地一下那种闷闷的湿润的响声,然后就有一股白烟从阴沟盖子的缝缝里弥漫开来,很有趣。
初一很快过去了。
初二也这样过去了。
初三、初四。
然而,渐渐我感到哪里不对劲了,桌上的菜肴一天天少了,差了,大人们的脸也一天天严肃起来。最令我怅然的是鞭炮声越来越稀落了,从连绵不断的“噼里啪啦”终于变成间隙很大的“噼啪”,“啪——噼”。
我忽然想起我的口袋里还有几根火柴和两只鞭炮。我点燃了它们,在闪烁的微弱的火花中,两个小鞭炮接连发出两下清脆的响声,但立刻又被寂静淹没了。我猛地抬头大声喊叫起来:“——过年喽!过年喽——”然而在这昏沉的夜里,我的声音只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嗥叫,孤单无援,毫无反响。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几乎要哭了。
图 叶旦桥
(原载199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