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血
本篇小说,纯系子虚乌有。皆因贫僧近年担负鸳鸯蝴蝶派研究之科研项目,一时兴起,乃模仿前辈文人“集锦小说”之法,将求学时代一件笑谈,夸张演义,敷衍成一回“说话”。窃望同雅之士源源而续,易砖成玉,方不负贫僧“有趣者,事竟成”之偈语。书归正传,列位施主请了。
未名湖白塔喋血遥感楼朱门坠尸
话说这燕园本是大清年间王公贵族的一座私家苑囿,往北一路之隔便是那遐迩闻名的圆明园。圆明园百十年来是杂草怒生,乱石遍地,那“万园之园”的华美气势早已荡然无存。近年来为了弘扬传统文化,加强爱国主义教育,便集了些砖石草木,修了些真真假假的新景点,果然整治得一所好园了。游人在这里划船的划船,钓鱼的钓鱼,清唱的清唱,野合的野合。表面看去似乎完全与“传统”和“爱国”无关,但打个喷嚏想一想,传统之美不就是这么活生生的么?国家之可爱不也就是它的人民可以享受这些自由么?其实燕园当年也是大圆明园的一部分,景致保存得比路北那边要好十倍,只是因着门上被写了紧箍咒一般的四个镂金大字,所以住在里边的人反没有那么自由了。
那四个字,不消说就是“北京大学”了,就是成千上万个考大学的后生朝思暮想要戴在胸前的那四个字。可是一旦真的考上了,却又戴不几天便扯下来藏在抽屉里。那心理有点像好不容易娶了公主却又不情愿在胸前写上“太子是俺小舅子”。
这北京大学好比是中国的贾宝玉,“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物,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要是吹起牛来,乖乖咙的咚!管教全天下的公牛母牛一齐发疯。百年校史讲起来,就像《何典》上说的:“随口喷蛆,凭空捣鬼。新翻腾使出花斧头,老话头箍成旧马桶。引得人笑断肚肠根,且由我落开黄牙床。”贫僧这篇小说并非是来随喜那吹牛大军的,而是从牛道主义立场出发,泼一瓢不尴不尬的清凉水,讲一组未名湖畔的凶杀案。想那巍巍学府,浩浩北大,断不会因为这点家丑曝光,就放出几条恶犬来咬贫僧这蒸不烂的玉体吧。
这天夜里,人和犬大都睡着了。未名湖被家贼外鬼骚扰了一天,也打着呵欠准备到梦里去幽会中南海了。谈恋爱的旺季还没到,湖边静悄悄的。斯诺墓小丘上初发的嫩草时而瑟缩地抖上几抖,稀疏的柳枝也冷不丁抽一下筋儿。只有湖东几十步远的白塔,一动不动地虎着脸,伫立在北京时间25点的暗夜中。
这时,沿着通往白塔的甬路,忽隐忽现的飘动着一条白影。施主莫怕,那白影不是鬼也不是犬,乃是一位女菩萨。这位女菩萨俗名叫周忆萍,是中文系一年级的一个新生。这周忆萍深更半夜为什么不在帐中打坐,却跑到这远离宿舍区的湖边来呢?原来这天晚上大礼堂连放了两场女性不宜的恐怖片《食人魔女》,她们宿舍六位女菩萨看了之后,吓得抱成一团摸回宿舍。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她们互相吹牛,都说自己胆大,讽刺别人慌乱得把手电筒都丢了。周忆萍伶牙俐齿,把一位叫朱文华的小姐形容得过于不堪,结果朱文华为了雪耻,向大家挑战:“有胆子的,后半夜,咱上白塔。”
关于白塔的奇闻,她们早就灌了一脑子。特别是年轻的班主任黄龙隐老师有事没事就到她们宿舍来讲,说北大许多地方都很危险,不要随便乱走,晚上出去最好向他请示,以便进行监护。据小黄老师说,白塔曾经是水塔,可自从汉奸校长在塔边被军统特务捅了一刀以后,塔就废了。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人进去过,谁也不知里边是什么样。有几次,子夜时分从塔里传出了清幽的钢琴声,吓得教职工谁也不敢在它附近住了。派出所曾来煞有介事地调查过,结论是“纯属阶级敌人的谣言,企图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近些年倒没听说出过什么事,可半夜以后,还是谁也不敢独自打那儿经过。
可是周忆萍不大在乎这些。她是跟着打措的爷爷在山里长大的,半夜出门是家常便饭。恐怖电影虽然可怕,生活中的事却没什么能吓唬住她。她不但要去,而且提出:“大家一块儿去不算本事,咱们一个一个去,半小时内在塔下集合。谁要不去,明天负责抄现代文学和古代汉语的笔记。”文艺委员何兰琴提出不去,因为明天正好轮到她抄笔记。她表面上也装成把抄笔记看做一件苦差事,内心里却很愿意,因为她写得一笔如花美字,常常捧着笔记去请老师订正,顺便与教师互相吹捧一番。
周忆萍跑到离塔不到20米时,忽然感到呼吸紧张。“别怕,是跑得太快了。我躲到塔后去,吓死她们!”这样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