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死了三头野猪

两只野猪躺在林间的空地上晒太阳。它俩个头很大,从露出嘴巴的獠牙算起,直到尾巴尖,肯定有两米长。野猪的通身是白色的。这是两头母野猪。它们躺在空地上,很舒服地睡着,两排奶头像大衣的双排扣一样,整齐地在肚皮上列成两排。这座原始森林里长着高大的柳树和新疆杨,中亚细亚的阳光,透过树荫照下来,一道一道洒在它们身上。

我们是偶然间闯入这一片空地,与这两头野猪相遇的。大家都大大地吃了一惊。“快跑,悄悄地!”副站长说。可是,莫容我们跑出多远,这两个家伙就醒了。醒了的它们站起身子,并没有攻击我们,而是慢慢吞吞地跟在我们后边,一起进了边防站。

进了边防站以后,我在一班。于是我跑进一班宿舍,把门关紧。谁知,这两个家伙也跟了进来。双扇木门对它来说,真是小意思。它大嘴轻轻地一拱,门就稀里哗啦地破了。进得门来,这两个家伙依旧没有攻击人,而是都撒了一泡又臊又黄的尿,把水泥地弄得湿漉漉的,然后,它俩躺在尿上,呼呼大睡起来。

全班的人吓得又只好跑到了操场上。这里是中苏边境上的一座边防站,紧靠着额尔齐斯河。河两岸,有长长的原始林带。这林带一直通到西伯利亚,接着又通到北冰洋。我们招惹这两头野猪的地点,就是在额河与界河(界河叫阿拉克别克河)的夹角处。那里的林子更密。

操场上,大家惊魂未定,议论纷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是火箭筒射手,我说,只消两颗火箭弹,就将这两个家伙消灭了。可是指导员不同意我的话。指导员说,这两个家伙弄不好不是野猪,而是家猪,不过走入森林的时间很长了,他们或是咱们边防站早年走失的,或是兵团人走失的,或是对面的俄罗斯人的集体农场走失的。指导员很为自己的见解自鸣得意,于是又进一步发挥说,这两个家伙的个头,世所罕见,如果我们能把它们留下来,与边防站的公猪交配,那一定会产生一个优良品种,这将是对人类的贡献。

指导员的高调固然好,可是,眼前这个难题怎么解决呢?指导员有办法。他让猪倌去炊事班端一盆猪食来,去引那两个家伙。猪倌是湖南兵,长着个赤红脸尖下巴,像个猴子,所以,我们叫他“小猴子”。“小猴子”平日胆子最小,但是此刻军令如山,前面是崖,他也得跳了。不过,事情也真蹊跷,当“小猴子”端着盆子,用一根木棒敲着盆沿,嘴里哼着湖南民歌《浏阳河》的小调,走到这两个家伙跟前时,这两个家伙居然没有咬他。

于是“小猴子”胆子大了起来。“你们不是野猪!你们是家猪!”“小猴子”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好像是提醒它们,又好像在为自己壮胆。然后,在指导员的引导下,敲着脸盆,把这两个家伙引进了三米深的菜窖里。进得菜窖,将脸盆一扔,趁这两个家伙吃食期间,“小猴子”便飞也似的从菜窖的长长的甬道钻了出来,然后,我们迅速地用圆木把甬道口堵死。

两个家伙在菜窖里愤怒地吼叫起来,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了。它们成了边防站的囚徒。

更大的事情在第二天发生。

第二天是“八一”前一天,上午,我们全站人员正在小饭堂里听副站长的战备动员,突然,“小猴子”赤红着脸,闯进饭堂,高叫着:“野猪!野猪!好多的野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们透过门缝和窗户玻璃往外看,大家都惊呆了。只见一平方公里方圆的院子里,几乎挤满了野猪。野猪有的极大,像现在被关在菜窖里那两只一样的个头,有的稍小一些,不过也够大的,还有的是小猪,黑不溜秋的四处乱窜。这些野猪,有的是白颜色,像那两头一样,有的是一半白毛一半黑毛的,还有的是纯黑色的。好在因为这时是正做战备动员,大家都是荷枪实弹,所以,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一边射击着,一边向外冲了。

我们先爬在窗户上和门槛上,向外射击了一通。这样打死了一些野猪。听到枪声,同时看到有同伴倒下,并且有血液喷涌而出,院子里的野猪们惊骇起来和愤怒起来。它们开始在院子里拼命地奔跑。院子有一圈黑色的碱土围墙,它们便涌涌挤挤,沿着围墙内侧在院内兜圈子。那情形,好像涌涌挤挤的马拉松一样。它们在奔跑中,身子只轻轻一挤,院子里栽的树就“啪叉”一声倒下了。它们还不时地露出獠牙,并且发出震耳欲聋的恐吓声。

后来我们冲到了屋外,爬在院子里继续射击。这时副站长指了指菜窖方向,让我看。菜窖在围墙外面,正东方向。我一看,只见几米高的菜窖顶上,站满了野猪。它们都是些大家伙,此刻,它们正怒吼着,从菜窖的透气孔里往下看,而菜窖里被囚的那两个母野猪,也在低低地哀鸣着。这样我们明白了,事出有因,原来今天这一场惊吓,是这两个家伙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