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红的可可西里拥抱
“永恒的女性,引领人类飞升。”这句话但丁第一次说出,歌德第二次说出,托马斯·哈代第三次说出,今天容我老高第四次说出,说给我们平凡而伟大的女性。
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中苏边界一个荒凉偏僻的边防站服役。五年中,我们那个边防站只来过一次女人,那就是兵团农十师演出队。记得,演出队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身材瘦瘦的,脸白白的,下巴尖尖的,一句话吧,她长得很像张柏芝。有三个细节,给人留下的印象最深。一个是,演出队的七个姑娘,唱一个女声小合唱叫《布伦托海打鱼归来》,她站在前面领唱,腰肢一摆一摆,手指一撩一撩,做划船的动作,把这些可怜的大兵都看呆了。第二个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副连长恶作剧,让炊事员盛了满满的、尖尖的一大洋瓷碗米饭,端给这姑娘,想看这姑娘吃不完出洋相。谁知,这姑娘端起碗来,眼睛一眨不眨,一口气把这一大碗饭吃完了,这叫大家都很吃惊——那时都饿呀,尤其是兵团的人。第三个细节则是,吃罢饭以后,演出队休息,他们将在边防站住一夜,第二天早晨离开。我们则腾出自己的床铺,让演员们住,女演员的门口,还加了双岗。这时三班长端着个盆子,赤红着脸,去给女演员送洗脚水,大家说你满脸红疙瘩,太难看了,别把人家吓着,还是让高建群去送吧。三班长“哼”了一声,还是敲门去送了。副连长也耍点小特权,他手里拿了副扑克,也敲门进去,在熄灯之前,和姑娘们玩了一阵扑克牌。那时新疆一带流行的打发法叫打“五十K”。打着打着,天热,副连长就把帽子卸了,后来,熄灯前,副连长要走,怎么也找不着帽子。那位我们前面谈到的小姑娘坐在那里,副连长明白,帽子在她的屁股底下压着,于是想叫那姑娘站起来,话刚出口,突然,另外的几位姑娘一齐叫起来:“你快走,首长,她‘来’了!”副连长是结过婚的人,知道这“来”是说来例假了,只好站起身匆匆忙忙地离开。副连长刚走,门“砰”的一声关住,几位姑娘在屋子里笑得弯了腰——那时单军帽很流行,兵团人是农工,他们也很稀罕这个。
记得那天夜里,对面边境线外枪炮声大作,照明弹、穿甲弹、泄光弹、信号弹打得夜空五颜六色。第二天早晨,一辆马车载着演出队走了。临行前,大家列队和演出队握手告别。那些老兵在握手的时候,使劲地用指甲抠那姑娘的手心,抠得姑娘眼泪汪汪的。演出队刚爬上马车,副连长就站在队列前训话,骂那些抠人家手心的老兵。他说:“一点军人的样子都没有!你抠,你抠,抠你妈的×哩!”骂完以后大家解散,继续我们的日子。
30年后,也就是2003年,我重返阿勒秦。这次,我专门来到农十师所在地北屯市,逢人就说当年那些事情,试图找到那个梦一样的姑娘。后来,人们告诉我,那姑娘叫张润香,是山东支边青年。我问她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一眼。人们说,她调到“十三连”去了。十三连在哪里呢?原来,十三连是墓地,一个团通常有十二个连队,所以,人们把死去的人就说成是调到十三连去了。姑娘是在1986年的一次车祸中死去的。这样,我来到戈壁滩一座荒凉空旷的墓地上,折来一束红柳花穗为她献上。那一刻我在心里说:好姑娘,你大约只是把那次演出当作寻常的慰问演出,但是,你不知道,你给我们这些士兵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呀!
上面是我的故事,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谈一个女性闯入者所带给我们的震撼和温馨回忆。那么从女性的角度,该怎么记述这个故事呢?
可惜我们的女神张润香已经死了。要不,让她谈一谈当年的感觉该多好呀!我在30年后专程去北屯寻她,也许正是想听她亲口说一说,可惜她已成古人。但是,不久前,在一次国家组织的文艺采风活动中,同车的随行记者,一位名叫李向红的漂亮姑娘,在听了我上面这个故事以后,她揉了揉眼睛说:“高老师,我的记者生涯中,也有过一个和你类似的故事。让我说一说好吗?”
残阳如血。我们的越野车在西部大地广袤的原野上奔驰着。车轮滚滚,女记者李向红,沙哑着嗓子,讲述着她经历过的一个故事:
我小时候就是个野丫头,这是让生活逼出来的。我是在西宁市区里长大的。父亲是老干部老作家,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发配到西宁。“文革”中他又被关进牛棚中。少了父亲的呵护,我和弟弟这些被叫作“狗崽子”的孩子老是受人欺侮。后来我生气了,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弟弟,我开始和人打架。打到后来,出了名,在我们那个小学,在我们附近那些街区,只要一听“李向红来了”,那些寻衅的孩子吓得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