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相声(第2/2页)
再往后,就出现了以朱绍文(艺名“穷不怕”)为代表的一批现代意义上的相声演员。朱绍文生于1829年,有人说他是相声的创始人,那么相声的产生距离现在也不过一百多年的时间。当然一种艺术形式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由一个人创造出来,相声的产生过程尤为复杂,“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但是我们仍然不妨以“穷不怕”等专业相声演员的出现,作为相声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形式的标志。
在“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的时代,虽然已经有了诗歌、舞蹈和音乐的萌芽,但由于歌、舞、乐不分,人们仍然认为它仅仅是一种原始艺术乃至原始巫术,而不认为现代意义上的诗歌、舞蹈和音乐已经由此而庄严问世了。
一种艺术形式的产生可以有多种标志——比如电影艺术以《水浇园丁》《工厂大门》的出现为标志,电视艺术则以电视接收机的发明为标志——但所有的标志都有一个共同的明确的主题:这种艺术形式脱离其他艺术形式而独立存在了。正是鉴于这种理解,我们把相声的历史压缩在一百五十年左右,最多不超过二百年。
这样看来,相声的历史很短,这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恐龙的灭绝是生物学家们一直感兴趣的研究课题,但无论把它归咎于地壳的运动、火山的爆发、气候的变化、新生代第三季的来临乃至是星外来客,都有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唯有“物种的老化”这一原因是所有研究者们所公认存在的。
当某一物种趋于老化时,虽然在正常状态下还可以勉强维持着“自我复制、自我更新”的物种延续功能,但由于它对外界变化的适应能力已经接近于零,一有风吹草动,就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恐龙当年所面临的外界的自然环境的变化,绝对不可能比老鼠今天在灭鼠运动中所面临的环境变化更为巨大、更为迅猛了,而老鼠却可以很快适应这种人为制造的剧烈变化的环境,直至以灭鼠药为生,这正因为它是一种相对年轻的物种,有着极强的生命力与适应环境的能力。
与生物学对“老化”的认识相反,中国的传统思想则认为凡是老的必是好的越老越珍贵,越老越值钱。
于是有了《老子化胡经》这样的伪书。
有了“代圣人立言”这样的八股。
有了“鼻子掉了,还说是祖传老病”这样的笑谈。
有了从孔夫子到康有为的“托古改制”。
其实呢,也正如先哲(先哲当然也是老的)所说,唯新生的才是有希望的,才是有将来的,才是有生命的。
所以老的四言诗要让位于新的五言诗、七言诗、杂言诗,老的诗人让位于新的词、散曲、戏曲、话本小说,老的传统艺术要让位于新的电影、电视、游戏机和卡拉OK……
在当今的文艺舞台上,相声这种传统的、民族的艺术形式还能够与喜剧小品、通俗歌曲相抗衡,或称三足鼎立,或称三大支柱,究其原因,唯其在“传统”中她相对年轻,在“民族”中她相对开放——相声中那种强烈的反差,荒诞的手法,夸张的变形,思想的大幅度跳跃,语言的自由组合程度,尤其是那种完全打破了“第四堵墙”的表演形式,应当说是相当现代的乃至欧化的。
目前,人们正在像抢救大熊猫(一种被称为“活化石”的相当老化的物种)那样奋力抢救着京剧、昆曲等濒临灭绝的艺术形式。
当人们欢呼“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的时候,他们期待着以个体生命的强壮来挽救整个物种的衰老!
当人们今天整理国故、明天振兴国粹的时候,他们甚至希望“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的哲学规律暂时失效!
与这些需要被抢救的姐妹艺术相比,相声的优越性在于——
她还没有来得及像它们那样被因袭的重担所紧紧束缚;
她还没有来得及像它们那样脱离通俗化、生活化、贫民化的生命轨迹;
她还没来得及像它们那样踏上程式化、贵族化、宫廷化的衰亡之路……
鲁迅说他宁可看梅兰芳博士的早期表演,看那活生生、泼辣辣的村姑形象,但却不愿意看他成熟时期的《贵妃醉酒》或《黛玉葬花》——而相声正属于这活生生、泼辣辣的青年时期,这是相声的大幸!
我为我们年轻的相声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