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14/50页)
——你说什么?他一说话就会变成被口水呛到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来自火星的无线电波。
——都满了。没房间了。
——来杯水。
——水?
——对。
——你要水?
蒙克头点得像个圣人,他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他挡了自己的道,妨碍了自己的视线。他身上有某种东西让这个前台服务员愤怒得发抖。他站在那儿的样子像个站在警戒线上的罢工者,决定毫不让步。很难确定他的身份,不是流浪汉,他穿得……穿得——妈的,他看不出他穿得怎么样:领带,西装,外套——衣服很高级,但看上去乱七八糟,感觉就像衬衫下摆掉出来了或者没穿袜子。
——没有水,那个前台服务员最终说,声音像从突然扭开的水龙头里一下喷出的锈水。
——没有水,他清清喉咙,又说了一遍。现在他更害怕了,那个黑人的黄色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像太空中的两个星球。更令人不安的是,蒙克不是盯着他的眼睛,而是盯着他眼睛上方两英寸处的一个点。他飞快地用一只手在额头碰了碰,摸到有颗青春痘。
——没有水。听到了吗?
那个黑人站着没动,似乎他已经变成了石头,似乎他已经进入了某种黑鬼式的恍惚。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这么黑。他在想这家伙也许精神有什么问题,很危险,是个疯子。瞧他盯人的样子。
——听到了吗,小子——现在他觉得胆子大了,一叫他小子,他就感觉形势变了,不再像双方个体间的直接对峙,而更像某种常态,似乎他这边有人挺他,似乎他背后有一帮手下。
——这是旅馆,你没有一杯水?你们房间都满了,一定有他妈的许多人嘴渴。
——别自作聪明,千万别,想都别想——
这时,蒙克向前走了一步,完全挡住了光线,变成了一个剪影。看着他的脸就像大白天走进一个山洞。
——我们不希望有任何麻烦,那个前台说。“麻烦”这个词像酒瓶一样摔得粉碎。他的椅子不情愿地向后吱呀移了一点,他竭力让自己跟这个像悬崖一样耸现在眼前的男人保持一定距离。他低头去看蒙克垂着的双手,一根手指上有只巨大的能撕破脸颊的戒指。就在那时他想到,如果有把枪他就会拿出来对准他——后来再往回看,他意识到正是自己的这个想法,比那个黑人的任何举动,都更促使了事态升级。一个词引发了下一个词。“麻烦”这个词把“枪”这个词拔出枪套,而“枪”这个词又让“警察”这个词在后面穷追不舍。
——我说了,我们不希望有麻烦,所以你赶快离开,不然我就叫警察。
他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呆得就像他唯一知道的两个字就是“杯”和“水”。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变了,似乎他什么都看不见,似乎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该怎么办。他在自己体内膨胀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爆炸那个前台几乎被吓得不敢报警,担心这一举动会让自己被甩出去——但什么都不做甚至更令人恐惧。他决定把动作做得尽可能明显,用力拽过电话,慢慢拿起话筒拨号的样子就像在拿手指浸入一罐枫糖浆。
——警察吗?他说话时始终用一只眼睛,两只眼睛,盯着那个黑人,那个黑人唯一的动静就是他胸口的起伏。呼吸。
——对,他不肯走。站在那儿就像,我不知道,就像要惹麻烦……我已经跟他说过……对,我觉得他相当危险。
他刚放下电话——慢慢地放下,他现在每个动作都很慢——就看见另一个黑人和一个看上去很有钱的女人急匆匆走进大堂。
——瑟隆尼斯?怎么了?
不等他有机会开口,那个前台就插进来。
——这怪物是跟你们一起的?他的恐惧消退了,现在他自信有能力控制事态的发展。那个女人看着他,就像他是一只墙边爬的小虫。她是那种女人,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优越的光环围绕,甚至她的礼貌也是一种形式的鄙视,而她慷慨赐予的友善只会提醒别人他们不属于她那样的富人阶层。
——出了什么事,瑟隆尼斯?
他还是不说话,还是用同样的目光盯着那个前台。
——你们最好再待一会儿,警察就在路上,他们想问点事情。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