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艺人钱瘦铁
一代艺人钱瘦铁,生于一八九六年,江苏无锡人,名厓,字叔厓,瘦铁是他的号。早年在苏州护龙街某刻碑店当学徒,那时金石家郑大鹤经常到某刻碑店裱碑帖及其它拓片,裱好了,即命瘦铁送到大鹤家,大鹤喜欢他诚朴好学,也就循循加以指导。又介绍他和吴昌硕、俞语霜相识,因即拜三人为师,这时瘦铁年仅十九岁,后来的成就,于郑大鹤得其雅,于吴昌硕得其古,于俞语霜得其苍,终而成为瘦铁自己的面目。在篆刻、书画、金石考据几方面都有了成就。他到上海鬻艺后,所作饶有特殊风格。他以画会友,参加了“海上题襟馆”,认识了陆廉夫、王一亭、赵叔孺、了辅之、黄宾虹、任堇叔、吴待秋许多画家,得切磋之益。一九二二年,主持“红叶书画社”,后又创办“中国画会”,其它如“素月画社”“停云书画社”“古欢今雨社”“蜜蜂画社”“上海美术协会”等多种组织,他都是其中的中坚份子。
有一年,我国画家应日本文化事务局的邀请,赴日参与“中日美术展览会”。画家们回国时,和日本西京名画家桥本关雪一同来沪,“解衣社”同人宴请桥本关雪于武昌路春晖里徐小圃医寓的庭园中,瘦铁这天参与其盛,和关雪一见如故,关雪看到瘦铁的画幅,称许他为“支那巨手,东亚奇才”。一经誉扬,在沪日人,都很仰慕,一再为他开书画展,如鹿叟的“六三园”,饭岛政男的“翰墨林”,都陈列了瘦铁的山水和花卉,博得很高的评价。关雪在日本,又为瘦铁宣传,造成他东渡的有利条件。所以他每次前往,总是满载而归。一次,他的老师俞语霜把所作的书画和收藏的文物,托他带去,求善价以沽,这事守着秘密,并俞氏家人也没有知道。既而瘦铁不负所托,把所带去的尽行卖掉,归沪报命,岂知语霜已遽尔逝世,瘦铁大为痛悼,谓俞师身死而画未死,就把这笔钱为师用珂罗版印成《春水草堂遗墨》一大册,如《红杏山庄图》《峯青馆图》《钟阜谈龙图》《寒江独钓图》《可斋读画图》《祭诗图》《横琴待月》《女梦秋思》都是语霜的精品。
当“八一三”事变前,瘦铁流寓日本东京,这时日本军阀,野心勃勃,蓄意侵华。瘦铁和郭沫若友善,同在彼邦,沫若义愤填胸,联络留日学生,起而反抗,日警窥伺多时,正拟拘捕,不料被瘦铁先行探知,连夜密告沫若,一方面和金祖同相商,买了船票备好衣履,约定时间,请沫若在门口等侯。沫若穿着浴衣,拖着拖鞋,立在门口作闲眺状,瘦铁雇了一辆小汽车,开到门口,乘没有人发觉,汽车载着沫若辗转到了神户,再乘加拿大邮船回国,之后将浴衣拖鞋丢掉,换上西装革履,化名杨伯勉,居然金蝉脱壳,脱离危险。于是日本警察,就怀疑到瘦铁,正想对付他,恰巧某处举行文艺会,瘦铁前往列席,他竟在大庭广众间发表言论,对于日本的阴谋诡计,直截痛快加以辛辣的讽刺,结果当场被警察抓了去。隔天受审法警要他跪下,他抗不服从,说文明国家决没有逼人下跪不可。瘦铁这时怒不可遏,就抓了案上的铜墨盒,向法警头部掷去。这么一来,秩序大乱,审判官认为他大闹法庭,罪上加罪,判为徒刑五年,瘦铁虽身入囹圄,态度仍很强硬,铁窗风味,苦不堪言,瘦铁凛然不为所动。幸而桥本关雪暗地里为他疏通关节,在监禁中得有特殊照顾。囚室也较大,有一桌子,可以作画。且该案在报上揭载,瘦铁的名画,反而引起一般日本人爱好中国画的崇仰心,纷纷请他作画,不论山水花卉,大幅小帧,都视为瑰宝,甚至法官也有请他作画的。他又擅刻印,运刀似笔,苍劲入古,和吴昌硕别署苦铁、王冠山别署冰铁,素有“江南三铁”之号,求刻的也纷至沓来,所以润资收入,出于意外,狱中生活不算太苦。由于关雪的疏通关系,只三年半,就提早释放。他出狱即返国,上海许多书画家设宴欢迎他,摄有照片,以留纪念。有一天,他接到一封日本人寄给他的信,信中附有一当票,这人说明爱好他的画,可是囊中无钱,向质铺当了衣服才买到一幅,作为珍藏,这当票无非表示敬慕和爱好。瘦铁大为感动,认为唯一知音,特地精心绘了二帧送给对方,作为朋好关心之赠。
小说家徐卓呆,曾赴日本研究园艺,和瘦铁同为彼邦寓公,往还很密。瘦铁入狱,其时卓呆已先返国,瘦铁还时常和卓呆通讯。卓呆知道笔者素喜搜罗时人手札,便把瘦铁的狱中书数通见赠,大约狱中条件较差,信用钢笔写,且字迹也很草率,信上地址:“日本东京市丰岛区西巢鸭三二七七”,即监狱所在地。信中有云:“狱中听蝉,心烦头晕,想必沪地更热,炎天苦人,饮食珍摄,宜多休养,少用脑力为是。”又一信云:“来示忻悉,承关注,心感无已,弟自入狱以来,安心修养,读书静坐,颇有益于身心。近得裁判所通知,定于本月二十七日九时开第三次公庭,罪名为违反治安维持法。”又一信云:“本月十日,乃开辩护庭,请岛野武律师出庭辩护,或得缓刑出狱,亦未可知。弟近情请速致江新,或能有助吾家用,则感德吾哥不浅矣。”,信中提到的江新,即美术家江小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