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寒云的一生(第15/16页)
他和上海《晶报》的渊源,是很久的,最早是在民国八年开始发生关系,那时《晶报》辟有“三日一人栏”,就是每期有一社会名流,为该报写几个字,铸版刊印在报端。四月,克文为写“谈天雕龙”四个字,五月,他的夫人刘梅真又为写“董史齐谐”四个字,当然都铸版登载。六月,克文又集六朝人写经字,由梅真双钩,且附信谓:“读《晶报》,得佳趣,集十六字以祝万年,除印入大报外,可用原纸属商务馆制版,以中国纸印成信笺,分酬投稿诸君。”后来余大雄果然印了一些信笺送人,但所印不多,送人亦不普遍,现在一张都找不到了。
余大雄对于克文是很殷勤趋奉的,每月致送稿费,但克文自己是不受的,由他的小舅子唐采之领用,原来克文有一笔特殊收入,即河南焦作福中煤矿公司,月送六百元干薪,因公司主持人为袁世凯旧部,知克文生活不裕,所以每月致送不断,直到北伐后,公司主持者易人,干薪也就停止,所以他就靠卖字卖古董为生,不能过那豪奢富丽的生活了。
克文在报上,时常与人发生笔战,如与胡寄尘,因谈新体诗问题,意见分歧,互相诘责。有一次,克文撰《罪言》一文,力斥当时一般纯盗虚声的文学家,用韵不当,不谙小学,暗中是指姚鹓雏而言。当时有署名健民的,写了一篇《与寒云论小学》,又力斥克文所书不合小学,谓:“何寒云方慨小学之衰乱,而躬自蹈之乎!”既而姚鹓雏致大雄、丹翁书又力斥克文之不知古韵。克文又写《谢罪》一文向健民、鹓雏打招呼。后来胡寄尘写了一篇《大家都错了》,开玩笑说:“《晶报》上寒云说鹓雏错了,鹓雏又说寒云错了。马二先生说涵秋错了,涵秋又说马二先生错了,可以说:寒云、鹓雏、马二先生、涵秋都错了,不但他们错了,连丹翁也错了,为甚么呢?因丹翁硬要把这几篇文章登出来,所以说丹翁也错了,不但丹翁错了,连我也错了,因为我硬要做这篇文章,所以说我也错了,然而我明知道是错,还要犯错,分明是双料的错。我知道丹翁登这些文章是错,我还要强他登我这篇文章,又分明是双双料的错。”大家看了一笑而罢。又周今觉化名炁公,在《晶报》写稿,有署名笑禅的,向炁公挑眼,今觉误笑禅为克文,便向克文反击,克文写“告炁公”一文,却大叙世交戚谊,说:“炁公乃周玉山姻丈之文孙。”(按:周玉山即前两江总督周馥)丹翁谓:“克文不过想做个太老伯罢了。”今觉又猜笑禅为林屋,林屋又有答炁公,有猜癯蝯,癯蝯也有文不认,直使今觉莫名其妙。
癸亥岁首,克文忽在《晶报》上刊载《自约二事》云:
“化名骂人,为最不道德之事,往者,不佞犯之屡屡矣,清夜自思,愧悔交并,今特自约,自癸亥正月始,凡披露本报之文,除用名外或署寒云,决不再自欺欺人,而劳读者之测度也。又讥弹政事,针砭世风,为记者之天职,曷敢自弃,若攻揭隐私,肆意诟詈,快一己之口舌,败他人之声誉者,施予不当,即是罪恶,当力忏除,勉毋陨堕。至于巨猾老奸,元凶大恶,应加诛伐者,不在此例。”
克文与余大雄相处是较好的,且和大雄的父亲艇生也有交谊,艇生与张叔驯藏泉都是很多,大雄一一拓了,拟印成《泉鉴》一书,请克文任勘注,可是克文只作了一篇序文,没有勘注,书也没有印成。有一次大雄不知在哪获得袁世凯《戊戌纪略》手稿本,下有“八月廿五日书于小站营次,交诸子密藏”等语。给克文辨真伪,克文一阅之下,觉得可疑,便写了一篇《戊戌纪略书后辨》,谓:“先公有戊戌政变日记详纪靡遗,予读之,略忆始末,故作《定变记》以纪之。今读传录之《戊戌纪略》,谓是先公遗著,中皆泛论,而无事实,与予旧读之日记不同,疑是洹上记室,见先公日记,既欲白先公之苦心,而又虑招人之忌怨,故隐其事实,衍为泛论,先公虽既疏文学,若通籍二字尚非不解,胡竟以通籍自引,此必非先公自撰,可断言也。”按以上云云,那么现在作为史料考证的《戊戌政变纪略》,也就靠不住了!
他和张丹翁也时相调笑,当时张恨水把丹翁两字译作白话“通红老头子”,克文便作碎锦格诗钟云:“极目通明红树老,举头些子碧云残。”又时而相龃龉,有时又和好无间,彼此交换古物。
丹翁的鬻书润例,便是克文所订的,谓:“丹翁获汉熹平漆书,因窥隶草之奥,藏唐人高莫石室记,遂得行楷之神,施于毫墨,极尽工妙。”对于丹翁的书法,始终是推崇的,我的箧中有克文手稿《篆圣丹翁》一文,似乎没有发表过,原文录之于下:“今之书家,学篆籀者夥矣,而能真得古人之旨趣者,盖寡,或描头画脚,或忸怩作态,则去古益远。在老辈中,惟昌硕丈,以猎碣为本,而纵横之,而变化之,能深得古人之真髓者,一人而已,昨丹翁兄见过,出示所临毛鼎,予悚然而惊,悠然而喜,展读逾时许,而不忍释,盖丹翁初得汉简影本而深味之,继参殷墟遗契之文,合两者之神,而出以周金文之体,纵横恣放,超然大化,取古人之精,而不为古人所囿,今之书家,谁能解此耶!其微细处,若绵里之针,其肥壮处,若庙堂之器,具千钧之势,而视若毫毛,吾以为三代人涂漆之文,不过尔尔也,予作篆籀,尚拘守新象,而丹翁则超超于象外矣,俗眼皆谓予为工,而不知共荒率者,难于工者,百倍犹未止也,工者循象迹求,犹易以工力为也;率者神而明之不在方寸之间,无工力不成,无天才亦不成,岂凡夫俗子所能梦见者哉!予能知之,黄叶师能知之,恐再求知者,亦不易也。予读其所作,懔然有悟,它日作书或可进欤!予尝曰:秦以后无篆书,晋以后无隶书,今于数千载下,得见古人,洵予之幸也。”虽多过誉,然论书亦颇有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