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的火警

近来火警频传，造成严重损失，为社会一大问题。我回忆既往，来谈谈我目睹耳闻的历次灾厄吧！

我便是火里逃生的一人，大家都知道我是苏州籍，实则我本姓鞠，诞生于上海江湾镇。当我在襁褓时，家遭回禄之灾。某晚，贴邻不戒于火，风猛火烈，顷刻之间，延及我家。我母方熟睡，为人声所惊醒，这时已烟焰弥漫，慌乱中抱了我拾级下楼，从半梯失坠，我离抱不知所在，暗中摸索，兀是找觅不得。及火舌伸来，才从火光中找到了我，急急抱了我逃避，不及携取东西，一切付诸荡然。当时，我母没有办法，投靠娘家郑氏，把我嗣给了郑家，因此改姓为郑。

我随外祖父锦庭公居苏城宫巷，紧靠玄妙观。该观为东南道院胜地，创建于晋咸宁年间。前有三清殿，后为弥罗阁，阁凡三层，那《十五贯》中的清官况钟，曾为该阁请赐道藏全部。且有杨芝所绘的“刘海戏蟾”壁画，极为名贵。不料民国二年旧历七月十六日晚，突然起火，我所居宫巷，近在咫尺，凭窗外望，火焰熊熊，照得红透半天。这晚特别炎热，一经火的烤逼，热得大汗淋漓，衣衫尽湿。大火直烧至翌日始熄，杰阁崇楼，化为焦土。有人捡了一方阁砖给我，硕巨胜常，奈于迁徙中失去。

南社前辈陈巢南，早遭父丧，赖其母沈恩桕督教，成为学术名流，任北京参议院秘书长。家在吴江同里，母独居岑寂，后适居周庄贞丰桥畔。不料邻家失火，延及所居，致彼数十年所搜求的文史珍秘、碑版金石、名画法书、佳陶古瓷，都付诸一炬。尤以明代东林、复社人士手迹千余通，最为可惜。其母经此变故，抑郁成疾而死。又南社前辈诸宗元，和山阴胡栗长同参江苏巡抚瑞莘儒幕，南社的革命活动，得宗元、栗长为之掩护，厥功甚伟。宗元寓居西湖红柏山庄，数屋楼楹，藏书万五千卷，并很多名人书画，由其如夫人留守。他往来沪杭间，当一九二九年杭寓遭火，宗元适在上海，如夫人惊惶失措，幸栗长哲嗣长风，所寓相去不远，闻警前来，可是火势炽烈，不能深入，所抢救的无非寻常之物，主要者悉为灰烬。此后，宗元生活艰困，上海商务印书馆李拔可，时常资助。胡长风是我的同砚友，故所知较详。

南社陆澹安藏书甚富，抗战前，赁居沪南，也遭火劫，书籍全部被毁。可是他具雄心壮志，大量续购，月积年累，又复坐拥百城。他编撰三部巨书：《小说辞语汇释》《戏曲辞语汇释》《古剧备要》，涉及的书，很为广泛，他却从未向人商藉，亦不赴图书馆翻检参考。但他还是深叹后来补购的书，远不及被毁的精审。澹安于数年前逝世，这些遗书，由其后人一股拢儿捐献公家，以遂澹安生前的宿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