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和《孽海花》
一九〇三年起,小说杂志的出版有如雨后春笋,如《绣像小说》《新新小说》《二十世纪大舞台》《雁来红丛报》《小说七日报》《游戏世界》《月月小说》《著作林》等。直至一九〇七年,《小说林》尤为异军苍头,大有后来居上之概。共出十二期,徐念慈任主编、黄摩西撰《小说小话》。当时征求短篇小说,包公毅写《三勇士》应征,内容是父亲对三个儿子的训话,有一首诗:“白发无能吾老矣,青春不再汝知乎?年将弱冠非童子,学不成名岂丈夫。”结果评选为第一名,奖品为一新式时计。这一年,秋瑾因反清被害,该刊物上登载《秋女士瑾遗稿》,凡二十多篇。徐寄尘为撰《秋女士历史》《秋女士逸事》,啸庐作《轩亭秋传奇》,龙禅居士有《碧血碑杂剧》,吴癯安有《轩亭秋杂剧》等。译稿较多,有东海觉我的《新舞台》,陈鸿璧的《第一百十三案》,张瑛的《黑蛇奇谈》。东亚病夫曾孟朴是该刊的主人,也译了嚣俄的《马哥王后佚史》。最负盛名的是《孽海花》说部,最初登于日本留学生所办的《江苏杂志》上,后来在《小说林》刊登,再由《小说林》出单行本。
《小说林》创刊号封面
据包公毅见告:曾孟朴由常熟来到上海办《小说林》出版社,曾住居楼上,楼下为排字房及印刷所。但曾名士气很重,不善理财,不谙营业,他从未踏进排字房、印刷所去看看,也不过问发行会计上的事。《小说林》亏了本,他就到常熟家里去取款,但家中财产由他的母亲掌握,母亲恐他办《小说林》把家产搞光,不肯给他大批的钱,《小说林》没有经济上的接济,也就办不下去,只好关门。当时有人走进他们的排字房去看看,旧铅字就堆满了一屋子。原来印过书后,都倒在屋角里了。
《小说林》出版的曾孟朴的《孽海花》,鲁迅先生称它为晚清四种主要谴责小说之一。复旦大学中文系所编的《中国文学史稿》说它:“不论思想内容,或是艺术价值,都要超过《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首先,小说以主要力量对上层封建统治集团的昏庸腐败、卑躬屈膝的卑劣行为,作了有力的暴露和尖锐的批判。”对它评价是较高的。该书最初出版于一九〇五年春,为二十回本,平装两册。封面上标明历史小说,题签是亚兰女史。到一九二八年,归真美善书店出版,封面为一自由神,已成为三册了。此后翻印了几次,解放后重印,加入了《人物索引表》。
《孽海花》的最初创作者,实则是化名爱自由者的金松岑。金松岑对他的弟子范烟桥谈到他写该书的经过说:“这书是我为江苏留日学生所编的《江苏》而作。当时各省留日学生差不多都有刊物,如浙江留日学生就刊《浙江潮》,江苏留日学生就刊《江苏》,而《江苏》需要我的作品,是论著和小说。我以中国方注意于俄罗斯的外交,各地有对俄同志会的组织,因此把使俄的洪文卿作为主角,以赛金花为配角,都有时代背景,不是随意拉凑的。我写了六回便停止了。常熟丁芝孙、徐念慈、曾孟朴创《小说林》书社,和我商量,我就请曾续下去,第一、第二两回原文保存的较多,所预定的六十回目,那是我与曾共同酌定的。”
魏绍昌辑《孽海花资料》一书,曾见《孽海花》的底稿,在第一册的前面几页中,附有曾孟朴手拟的一份人物名单。分旧学时代、甲午时代、政变时代、庚子时代、革新时代,共列一百十人,并用括号注明书中的化名。其中有章太炎、邹容、蔡元培、乌目山僧、哈同、罗迦陵、白浪滔天、吴敬恒等,但这许多人却没有写进去,因曾孟朴没有把《孽海花》写完,故事叙述到甲午战争后便骤然而止了。后来燕谷老人张鸿的《续孽海花》,也只写到缔结辛丑和约就告结束。可是从这份名单中可以看出,作者当初是打算写到戊戌变法及以后的民主革命运动的,而且还将出现白浪滔天、哈同等人。
林琴南很推崇《孽海花》,在他所译的《红礁画桨录》的《译余剩语》中说:“方今译小说者如云而起,而自为小说者特鲜。纾日困于教务,无暇博览,昨得《孽海花》读之,乃叹为奇绝。《孽海花》非小说也,鼓荡国民英气之书也。”这时林琴南尚不知《孽海花》作者是谁。后来曾孟朴在《孽海花》修改本卷首写了一篇序,写了如下一段话:“非小说也一语,意在极力推许,可惜倒暴露了林先生只囚在中国古文家的脑壳里,不曾晓得小说在世界文学里的价值和地位。他一生非常的努力,卓绝的天才,是我一向倾服的,结果仅成了个古文式的大翻译家,吃亏也就在此。其实我这书的成功,称它做小说,还有些自惭形秽呢!他说到这书的内容,也只提出了鼓荡民气和描写名士狂态两点,这两点,在这书里固然曾注意到,然不过附带的意义,并不是它的主干。这书主干的意义,只为我看着这三十年,是我中国由旧到新的一个大转关。一方面文化的推移,一方面政治的变动,可惊可喜的现象,都在这一时期内飞也似的进行。我就想把这些现象,合拢了它的侧影或远景和相联系的一些细事,收摄在我笔头的摄影机上,叫他自然地一幕一幕的展现,印象上不啻目击了大事的全景一般。例如,这书写政治,写到清室的亡,全注重在德宗和太后的失和,所以写皇家的婚姻史,写鱼阳伯、余敏的买官,东西宫争权的事,都是后来戊戌政变,庚子拳乱的根源。写雅叙园、含英社、谈瀛会、卧云园、强学会、苏报社,都是一时文化过程中的足印。全书叙写的精神里,都自勉的含着这两种意义。我的才力太不够,能否达到这个目的,我也不敢自诩,只好待读者的评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