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符的《春冰室野乘》

我获得一九二九年世界书局出版的《春冰室野乘》，已属第六版，可见这书销行之广了。作者李孟符，咸阳人，名岳瑞，乃曩年《新闻报》总主笔李浩然的父亲，孟符著作等身，却以这书最负盛名。且第六版为增补本，尤为可珍。全书凡一百三十多则，文言简隽，但未免有些遗老口吻。书中颇多述及清廷故事，有和坤供词极详，为外间所罕见。又记李莲英，谓：“李监莲英，有一妹国色也。年甫逾笄，尚未适人，李数荐其美于孝钦，遂召入内，侍起居，李妹固慧黠，善诗人意，孝钦宠之甚，呼为大姑娘。每日上食时，惟李妹及缪素筠女士，侍后左右，同案而食。”又记：“周伯荪太史，督陕甘学政归，与伶人张天元者狎，天元颇风雅，从太史习诗字，过从无虚日，太史戏呼之曰天儿，后因事有违言，踪迹渐疏。而奉新许仙河帅，亦自陕甘学差归京，天元遂弃周而事许，一日，有人戏问太史曰：日来与天儿相见否？太史叹息曰：天而（“而”谐声“儿”）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用《左传》语绝妙。又记铁路输入中国之始，谓：“同治四年七月，英人杜兰德，以小铁路一条，长可里许，敷于京师永宁门外平地，以小汽车驶其上，迅疾似飞，京师人诧所未闻，骇为妖物。旋经步军统领衙门饰令拆卸，群疑始息。此事更在淞沪行车以前，可谓铁路输入吾国之权舆。”上海有赫德路，纪念西人赫德，旧时路端塑有赫德铜像，服清代的朝衣朝冠，甚为突殊，我曾见之。《野乘》有赫承先求应乡试一则讲到：“赫德在中国五十年，而不入国籍，不易章服，且仍食本国男爵之俸，亦创例也。赫之子名承先，酷慕中国科第之荣，其父乃为延名师教书制艺，京师人有见其课稿者，文字畅达居然二十年前好墨卷也。试帖楷法，也端谨下率。癸已万寿恩科，必欲援金简故事，以内务府籍应试，执政者坚持不许。”其它尚有：张文祥案异闻（记马江死事）、九九消寒图（记大刀王五事）、百年前海王村之书肆、知不足斋日记钞本、四库全书之滥觞、钱牧斋诗案七则及戈登遗言，均可诵。又：石达开日记，有否其书，迄今尚属疑案，《野乘》则谓：“洪秀全诸将，兼资文武者，洪大全外，惟翼王石达开，其欲入蜀也，意欲由川南袭成都。宁迭府万山中，有一隧道，亘古榛莽，未通人迹，由此北行，出山即在成都南门外矣。达开侦得此路，轻骑趋之，会辎重在后，迷路相失，士卒皆饿莫触兴。遂坐困致为土司所获。达开在狱中述其生平事迹，及洪秀全与官军始终胜败得失之由，为日记四册，今其书犹存四川臬司库中，藩库亦存副本，达开此书，倘有人录而传之，其有裨史料者，当不少也。”当时世界书局，曾刊行《石达开日记》，实则出于伪托，据我所知，是出于许指严所撰。指严嗜酒，每晚必赴福州路言茂源酒家买醉，不付现款，积至年节统算。一次囊罄莫能偿，不得已，向世界书局主持沈知方相商，伪作《石达开日记》，先取稿酬，以偿酒债，知方以指严掌故稗史，有声于时，慨然允之，此书亦如约缴卷，排印问世，销路甚好，人不知其中的奥秘。至于石达开传诵一时的名句：“我志未酬人已苦，江南到处有啼痕。”亦非达开作，而是南社高天梅手笔，知者亦不多。《野乘》第六版书末，有“春冰室野乘卷一终”字样，可见尚拟续作，但是否有卷二卷三，也属疑问。